穆之身体微震。对方果然注意到了!而且如此直接地点破了他的身份。在这异国他乡,语言不通的绝境中,听到这熟悉的语言,确认对方同样来自故土,巨大的酸楚和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瞬间涌上心头,几乎冲破了他强行维持的冷静。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任何隐瞒都可能是愚蠢的。他抬起头,直视东野稷的眼睛,用同样清晰、带着久未使用的官话腔调回答,声音因激动和压抑而微微沙哑:
“大人明察秋毫。在下……确非扶桑人士。在下孤穆之,本乃大雍朝礼部侍郎。” 他报出官职,既是表明身份,也是一种试探。看到东野稷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他继续说道,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痛苦与急切:“此番远渡重洋,是为带我心爱之人与师妹,前来扶桑寻求解除一种名为‘夜樱紫’的奇毒之法!岂料……在近海遭遇凶悍海盗,一场血战,我等不敌失散。我心爱之人被贼人掳走,下落不明;师妹亦不知所踪,恐遭不测……而我,则被当作货物,卖到了这德康府中,为奴为马夫!” 说到最后,他的拳头已不自觉地攥紧,指节发白。
他没有提及弥斯的名字和她的特殊性,也没有说出鬼面人的存在,只强调了“夜樱紫”和海盗袭击。在完全摸清东野稷的底细前,他必须保留最关键的信息。
东野稷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茶杯边缘。他脸上的玩世不恭彻底消失,变得严肃而深沉。他审视着穆之的表情,那痛苦和绝望不似作伪。一个前朝礼部侍郎,带着女眷来扶桑求医,结果遭遇海盗……这经历实在离奇,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孤穆之……礼部侍郎?” 东野稷沉吟着,似乎在回忆什么,“记得祖父好像以前也做过。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空口无凭。我无法仅凭你一面之词就确认你的身份和经历。”
穆之的心沉了一下,但并未意外。他正要开口,东野稷却抬手制止了他。
“但是,” 东野稷看着他,眼神复杂,缓缓道,“异国他乡,能遇到一个说母语的人,总归是……缘分。你既自称是大雍人,又落难至此,我若视而不见,于心何安?”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权衡,“这样吧。我可以去向德康枫讨个人情,将你要过来。名义上,你就跟着我,做个随从或者……嗯,助手。至少,比你在马厩里刷马清粪强,也方便你……养精蓄锐,寻找出路。”
穆之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讨要过来?离开这如同地狱的马厩?获得相对自由的身份?这简直是绝境中的一线曙光!他强压下心中的狂喜,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人恩德,穆之……铭感五内!若能脱此樊笼,大人便是穆之的再生父母!寻找失散之人,查明真相,穆之万死不辞!”
东野稷看着他激动的样子,轻轻摆了摆手,脸上又恢复了几分那种慵懒的笑意:“行了,不必如此。我帮你,也是帮自己。这四国岛上,会说人话的故土之人,太少了,闷得慌。”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被府邸灯火映照的庭院,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德康枫那边,问题不大。不过,跟着我,也未必就真自由了。这东岛的水,深得很。你先安心待着,等我的消息吧。”
“是!穆之明白!” 穆之再次躬身。无论如何,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离开茶室时,他回头望了一眼窗边东野稷的背影。这位年轻的大人,身份成谜,立场不明,但至少,他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摆脱奴隶身份,可以等下去的机会。婉儿,弥斯……请你们一定要坚持住!等我!
茶室的纸窗映出东野稷模糊的侧影,他端起凉掉的茶,一饮而尽,眼中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收留一个天朝侍郎?这步棋,是闲来之笔,还是……别有深意?只有他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