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大人!死者为大,岂能……”张、王二人面无人色,失声惊呼。
“规矩?”穆之缓缓取出那卷明黄圣旨,皇权威严在昏暗斗室中如金阳灼目。“本官持尚方剑,代天巡狩!纠劾不法,昭雪冤狱!辽州境内,凡涉人命,无论贵贱,皆有权剖明真相,还死者公道!阻挠者——”冰冷目光如刀刮过二人面皮,“以抗旨论,就地正法!”
“尚方剑”三字,如九霄惊雷!张师爷腿软欲瘫,王老疤抖如筛糠。死寂中,唯余慕婉儿银刀出囊的细微清鸣,与阿尔忒弥斯掠向房梁时带起的无声气流。
穆之立于阴寒中央,玄青官袍如渊。手中褪色赤绫,是无声的血诉。百炼监的织机沉默着,机杼之下,血线牵引的幽魂,正发出无声的尖啸。这深埋于军器重地的阴风棺盖,被他,一把掀开!
* * *
穆之深知辽州边地,巫蛊厌胜之风炽盛。他不信鬼神,唯信人祸。翌日,他褪去华服,换上粗旧杂役短袄,悄然潜入百炼监内院。
借着洒扫之机,他靠近女匠卧榻区。手中数片红绫符咒,符纹诡异难辨,材质普通赤绫。真正令他警觉的,是那异常统一的褪色旧感,以及附着其上、挥之不去的淡薄异香——非土腥陈腐,倒似某种…草药?
他佯作闲聊,与几位面容憔悴、惊魂未定的女匠攀谈。“夜里可还怕?”“听到怪声没?”女匠们眼神闪躲,言语支吾。然当提及负责内院夜巡的“工巡吏”熊奎时,她们眼中骤然掠过的恐惧,如见豺狼!一胆大些的,唇齿哆嗦,气音几不可闻:“…熊爷…夜里…脚步声…忒重…”
穆之心下了然。转至西厢僻静后窗,积雪皑皑。一穿破旧萨满袍、白发枯槁的哑婆婆,正佝偻着堆砌小雪人。她浑浊老眼瞥见穆之,迅即低头。枯指蘸取窗棂冰霜融水,于霜面颤巍巍写下一个歪扭却刺目的——“熊”!字!写罢,哆哆嗦嗦从怀内掏出一角褪色红布,裹住随手掰下的檐角冰锥,用尽残力,狠狠将那红布冰锥,刺入雪人空洞的“眼”窝!
无声的控诉,惊心动魄!
穆之面沉如水,悄然离去。
“东野,取一只‘雪中红’来。”穆之令道。此辽东鸟雀,翼根红羽,其血赤艳。
鸟至。取其活血,均匀浸染一块崭新同质赤绫一角。将此染血新绫,悬于百炼监外院当风隐秘处。
未及一夜,次日取回。猩红鸟血竟已褪去大半!只余淡淡粉痕,如同经年旧渍。更诡异者,红绫之上,赫然散发出与邪符上一模一样的、淡薄却清晰的异香!
穆之取过暗取自熊奎居所附近的熏香药包。两股气息丝丝入扣,严丝合缝!
真相,豁然洞开!
枕底红绫,非是深埋旧物,更非招魂邪符!乃“新货”!以辽东深山独有迷魂草——“瞑萱”汁液反复浸渍炮制而成!此草汁特性诡谲:新榨时猩红刺鼻;随岁月流逝,色褪如旧,味转幽微,然其内含之强力迷幻毒性,非但不减,反更阴险难防!
所谓“鬼压床”之窒息僵冷、口不能言,全系此“瞑萱”毒布近距离散发的迷幻药力所致!女子凄切呜咽,不过是熊奎以特制“鬼风葫芦”(风哨)模拟鬼哭,故布疑阵!那“冰凉手指抚颈”的触感,正是他趁女匠药力发作、神志模糊惊恐之际,施以猥亵扼喉的魔爪!
枕下红绫,实乃迷魂药布!厉鬼呜咽,不过惑人风哨!所谓“鬼压床”,实为卑劣迷奸!
穆之眼中寒芒暴涨,如万载玄冰裂开缝隙。他并未拍案,只将手中茶盏轻轻置于案上,盏底与紫檀木相触,发出一声清脆却令人心胆俱寒的“叮”响。
“传令。”
声音不高,却似金铁交鸣,穿透堂宇。
“即刻缉拿工巡吏熊奎!封其居所,搜缴所有‘瞑萱’草汁、风哨及未用药布!遇抗,杀无赦!”
他目光如淬冰的刀锋,扫向百炼监方向。
“另,将张师爷、王老疤,‘请’至行辕。” “本官要亲自问问,这百炼织机之下,用‘血线’引来的,究竟是哪一路的魑魅魍魉!” 怀中的虎符玉佩,骤然透出刺骨冰寒,无声应和着主人的凛冽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