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柱趴在冰冷的土棱子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喘,这地方离吴军屯粮的洼地中间隔着大片冬日里光秃秃的稻田和一条引水渠,风像鞭子一般抽得他脸上生疼,鼻涕眼泪止不住的在流,可他一双眼珠子,却死死钉在远处那片黑沉沉的洼地里,眨都不敢眨。
那块洼地里堆着够几万大军吃到开春的粮食,大半是从韶州城里搜出来的,原本是吴世琮大军的军粮,吴世琮从韶州城逃离之时是下令将这些军粮烧毁,可他逃得匆忙,手下办事的也是一心只想着逃跑,没什么实心做事的心思,只随意放了把火就跑路了,只烧毁了一小半的粮食,大部分则落入了吴应麒手中,又成了他们追击吴世琮、攻略广东的军粮。
洼地里一座座连绵的仓廪,在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里如同一座座巨大的坟包,一座村庄半环绕着洼地,正好给吴军改造成一座护粮的大营,稀稀拉拉的火把光在营墙上摇曳着,映照出吴军巡夜的兵卒缩着脖子、呵着白气的僵硬身影,望楼上插着一面土黄的旗帜,上头绣着一个醒目的“线”字。
“都记着,等会打起来不要怂,也不要闷着脑袋往前冲,围点打援,咱们负责围点,要打出气势来,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王铁柱身边一名兵训官在低声叮嘱着,却不是他们王家村的兵训官,他们村子的兵训官受了伤还中了毒,现在还在后方养伤,这名兵训官是临时调来指挥他们的。
“这一仗不止有咱们这几家联保的村子,大半个韶州府东部的村寨,上万的田兵弟兄,还有游击队和武工队,正规部队会顶在前头,咱们跟着往上冲,把场面造起来就行,都记着,不要怂,安全第一!”
那名兵训官又教训了几句,回过头来朝王铁柱低声叮嘱道:“柱子,盯紧点,一有动静,听我的号令,立刻敲锣发信!”
王铁柱点点头,粗糙的手指死死抠着怀里那面蒙了厚厚一层灰土的破铜锣,锣锤被他握在手里,寒风之中几乎是他全身上下唯一还温热的东西。
他知道那兵训官所说的“动静”是什么,是那些东江兵团里正兵部队挑出来的游击队和武工队,他们如同影子一般藏在更接近于吴军大营的位置,或许都已经抵在了吴军的眼皮底下,只等预先计划的时间一到,便给吴军送上一份大大的惊喜。
兵训官不再说话,领头开始缓缓的向着那片洼地和附近的吴军大营爬去,时间仿佛冻住了,只有风在旷野上呜呜地嚎,刮得干枯的稻茬子哗啦啦响,洼地里几点巡逻的火把光慢悠悠地晃着,望楼上模糊的人影缩在避风的角落里,一切都死气沉沉,透着股让人心头发毛的安逸。
王铁柱的呼吸在静谧的黑夜之中反倒愈发的急促起来,突然之间眼皮猛的一跳,洼地最东头,紧靠着废弃河堤根的那片黑暗之中,毫无征兆的蠕动了一下,几十道赤红色的细线!如同烧红的钢针,骤然从地底刺破黑暗,紧接着便是一声尖锐的喇叭声,撕心裂肺般猛地撕裂了死寂的寒夜!
“咻咻咻咻”,一片片的尖啸声在那个废弃的河堤根里响起,无数被火药推动的火箭裹着浓浓的烟雾,如同坠落的流星一般飞射进吴军的营地之中,营墙上那些或摇摇晃晃的装样子、或开小差找地方躲风睡觉的吴军兵卒乱成一团,凌乱的鼓号声次第响起,更多的则是乱糟糟的喊着“夜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