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曌半靠在软榻上,手里端着碗参汤,热气扑在脸上,柳银环坐在一边,把帕子揉得皱巴巴的,冯云抱着冷掉的手炉,还舍不得放下。
“赵安嘴巴倒是严实,孙神医也一言不发。”柳银环突然开口,“可掉包这事,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吗?”
武曌猛地按住她的手:“快别说了!陛下心里有数,咱们不要跟着瞎操心!”
柳银环声音发颤:“若是表兄知晓......他以后怎么跟陛下相处?这可不是小事啊!”
武曌心神不宁,好半天才叹口气:“我生娃早产,一滴奶都没有......也不知道显儿现在怎么样了......”
话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环佩声,长乐掀开帘子进来,扫了眼乱糟糟的屋子,又看看武曌平静的脸,心里直犯嘀咕:谁家没了孩子不哭得死去活来,这咋跟个没事人似的?
“媚娘别太伤心了,这是谁也无法预料的事,身子骨重要。”长乐拉过武曌的手,怎么感觉有些凉,忍不住皱眉。
武曌张了张嘴,啥也说不出来,只能挤出个笑:“有姐姐惦记,我好多了。”眼神却不敢看向长乐。
一番关心的话出口,长乐心有疑惑,也没多想,起身想要离去,柳银环霍然起身:“表嫂!有件事太大!必须要和您说,否则要是哪天露了馅,整个朝廷都得乱套!”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屋外的风声发出啸音,屋顶的雪扑簌簌地往下掉。
医学院,孙思邈捏信的手指微微发颤,烛火映得那些玄奥字句仿佛活了过来。
师兄尊鉴:
提笔时砚中墨已凝霜,忽忆终南山脚,与董仙师论道时,以星象为棋、卦辞作子,笑谈天命如指掌。然今观穹庐万象,方知半生痴妄,竟作南柯一梦。
太白经天三旬未退,其芒如淬毒之剑,直贯紫微垣中帝座。三台星官忽明忽灭,恰似朝堂衮衮诸公,今日执笏为臣,明日披甲称叛。
昨夜观星,见天市垣内客星大盛,光芒竟将帝座遮蔽如晦。昔我自负天机尽在掌握,如今方知天道无常,人力不过蝼蚁撼树。毕生所研星象卦理,于这风云变幻之朝局,竟成废纸残章。
师兄隐于桃源,可细观药圃古藤。吾近日见院中老藤疯长,其扭曲盘旋之态,竟呈九曲回龙之势,老藤根系已破此界,虽非吾等推演之象,却合地龙翻身之说。
乾坤倒悬,阴阳淆乱,定有应劫而生之非常人,不得斡旋造化,重定周天。若他日藤蔓结子呈赤,其纹暗合洛书之数,或应天发杀机,移星易宿之谶,天机不可再泄,望君珍重。
鹤唳声催,归期已至,吾将随黄鹤西去,若有来生,愿再与师兄论道终南。黄河清、星斗移,便是你我重逢之刻。
自此一别,不复相见。
天罡绝笔
腊月廿二
往昔总觉师弟痴迷天象近乎疯魔,如今看着长安方向翻滚的黑云,才惊觉信中每一字都如谶语。孙思邈重重叹了口气,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那些承载着天机与诀别的文字,在火焰中化作灰烬。
柳银环敲响房门,推门而入时,看了眼炭盆中燃尽的纸,发现师父老泪纵横,不禁快步上前开口:“师父,公主晕过去了,您快去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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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后两仪殿,李治听着长孙无忌还在数落着皇子就藩的危害,心中也是有些认同,但却不想如舅舅这般激进,都是手足之亲,没有错处如何能在父皇尸骨未寒时便要对手足举起刀剑。
“江夏王此番没有回京,臣也未听说辽东有何战事,陛下,此风不可涨,定要严惩啊!”
“太尉的意思是,必须得有战事才算局势紧张?高句丽失去大片土地,你怎知他们不会趁大总管回京后有所行动?文成公主远嫁吐蕃,江夏王未能亲送,他这是为大唐尽忠,太尉岂能随意便将功臣之心凉透。”
褚遂良轻叹口气:“太尉所言虽然有猜测的成分,可先帝驾崩,宗王岂能如此大不敬呢?”
李治轻声插话:“太尉不必怀疑王叔,是朕夺情留镇,允其暂不还朝的,但告诫王叔在任所设灵位哭临。”
李积点头认同:“辽东之地无比重要,确实需要江夏王坐镇,太尉莫要太过偏激。”
长孙无忌长呼口气:“陛下,这等大事,事先并未与我等商量,臣确不知,不过诸王留京侍奉,正好顺理成章,日后再未有这等正当理由了。”
李治面现难色:“太尉,这,不合礼制啊!”
“臣受先帝遗命,稳定朝堂,诸皇子此番回京,表面看似战战兢兢,保持低调,可陛下焉知不会再有李泰之祸?”
“朕觉得诸位皇兄都未有异常呀?”
长孙无忌拿出几本奏折:“臣刻意不在朝堂之上拿这些说事,也是考虑到皇室的体面,这些都是御史上奏的诸王违法之举。
吴王李恪曾向洛阳宫殿捐赠钱粮,与李泰有合谋之嫌,太极殿外廊举哀时,宗正寺监督报其哭声震天,似是故意为之;
蜀王李愔田猎无度,侵暴黎庶,不修法令,踩踏民田引发诸多民怨,违制僭越,不知收敛;
原王李贞在任上独断专行,不纳良言,苛待下属,导致部将离心;
纪王李慎只哭临一日便不见了踪影......蒋王李恽器服玩好极奢,府邸建制僭越,贪财好利,民怨沸腾,且哭临时臣见他盯着那琵琶女良久,
臣记得没错的话,李元昌曾经便觊觎此女,还因此反叛,臣建议将此女驱离皇宫.......一则可防藩王拥兵自重,二则便于陛下就近监管,保社稷安稳.......”
李治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求助的目光看向李??,李积不发一言,又看向秦浩,心中有些担心二人的矛盾越来越深。
“太尉是否有些危言耸听了,纪王哭临一日便晕厥,太尉若有心查询,便应看到太医与刺史联合出具的病状公验,
吴王向洛阳宫殿捐赠钱粮,便有合谋之嫌?这无凭无据岂不是欲加之罪吗?心中哀伤,哭声大了难道还有错?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评价。
至于其他皇子我不知晓具体详情,可派遣官员到属地详查,有罪治罪便是,这与留皇子在京毫无关联,
如今我大唐已不似汉时的诸侯了,若是诸皇子能在地方做出表率,自是最好,若是危害民间,再大义灭亲也是对众官员的一种警醒,岂可因噎废食?依太尉的意思,不若直接全都取了封号,直接老死在京城得了。”
褚遂良刚要发言,秦浩转身朝李治抱拳:“陛下,为恐江夏王也遭误解,臣恳请陛下将江夏王的封号改回任城王,毕竟武德年间,江夏可是东宫的势力范围,为免有心人攻讦,为辽东的安定,望陛下三思。”
长孙无忌神情一滞,我靠,还没等我说呢,你先把老子的话给堵了,心下渐渐冷静,秦浩不好对付,看来得寻个由头让他离京,否则必然处处掣肘。
李治望着长孙无忌,久久无言,高进走进殿中,犹豫开口:“陛下,徐充容不肯去感业寺,请求终生为陛下守灵。”
长孙无忌怒道:“陛下有旨,况且都是按旧制办理,一个充容如何能例外呢?”转头望向李治:“此例若开,他人必然效仿,陛下万万不可。”褚遂良亦出言附和。
秦浩再欲开口,李积轻拽了下秦浩的衣袖,摇了摇头,李治叹道:“好好与徐充容说说,此例不可开,在感业寺中也可为父皇祈福。”
高进缓缓退下,长孙无忌有些生气:“陛下,这些奴才仗着是陛下旧属,不经通报便擅自入殿奏事,真真是胆大至极,日后定要严加管教才行。另外陛下登基正可提拔一些东宫旧臣充入朝堂,荥阳郑氏曾经支持李泰,陛下可勒令其致仕或贬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