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7章 陛下还是太年轻?(2 / 2)

能否不为言辞所惑?

能否真正斩断旧弊?

那才是——真正的“改风”!

太和殿内,静如深渊。

林志远退下之后,殿中气氛一时间凝滞至极。

文武百官皆垂首不语,唯有少数人目光浮动,细细观察着御座上的天子神情。

萧宁左手执玉笏,右手轻叩扶手,面无喜怒,眼眸半垂,仿佛仍在思索林志远所奏之政。

这幅神态,落入清流诸臣眼中,却仿佛山雨欲来之前的沉默。

许居正、霍纲、郭仪三人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凝重与忧虑。

“他……似乎,并未察觉。”郭仪心中一沉,微微偏首,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新党阵列。

果不其然,新党的几位朝臣已接连站出。

“陛下,林尚书此议,实可谓体恤黎庶、洞察朝纲,若得推行,朝政必昌!”

“户部之策,早有成案,只待君断。臣等斗胆请命,愿率先行于京辅数郡,为天下先。”

“改革之策,若不趁此良机施行,恐失民心!臣等皆请陛下……定策施行!”

言辞恳切,声声入耳,似乎真心为国为民。

可许居正等人知晓,这背后的意味,绝非表面那般简单。

这群人所言之“改革”,看似纾解百姓负担,实则处处暗藏“权限下放”、“财务集中”、“上下联供”等关节——

若一一细审,便会发现,这些“改革建议”看似合理,实则将地方财政权悉数收归户部,调拨则需户部节节批复。

更可怕的是,户部本就为新党所控,这一旦实施,地方官府几近空壳,地方百姓虽赋减三分,实则需自筹府务——

百姓表面轻负,官吏却无法运作,最终还要反向摊派,羊毛出在羊身上,反受其害。

许居正脑中飞速转动,他想出言,却终究未动。

因为他看得出,萧宁的神情——沉稳、赞许、甚至还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糟了。”他心头泛起不妙之感。

“莫非陛下……已被这新党糊弄了过去?”

霍纲也是眉头紧锁,几乎下意识想站出,可就在这时,身旁的边孟广忽然前移一步。

身着兵部朝服的他,眼中满是不满与怒意,低声却斩钉截铁地吐出一句:

“陛下——臣有异议!”

此言一出,殿中瞬间寂静!

百官齐齐抬头,目光猛地转向那一抹兵部尚书的身影。

许居正瞳孔一缩,立刻用余光猛使眼色,眼神焦急如火:

“不可!此刻发言,正中新党之计!”

可边孟广目光如电,根本未曾退缩,铿锵有力道:

“户部之策,看似仁政,实则陷阱。百姓赋税未降,府县却无财自运,最终仍需摊派于民,空有其表!”

“而所谓上下联供,更是转移资金之名,行上下分利之实。户部把控调拨,日后各郡政务寸步难行!”

“此等阴谋,臣断不敢坐视——!”

他的言辞直指要害,声如洪钟,毫无遮掩!

新党一众大臣脸色顿时难看,一人冷笑出声:“兵部尚书倒是好口才,莫非连财政之事也要管?臣记得……兵部并不理钱粮。”

“说到底,终究是怕新政打破旧制,坏了你们几位的老章法吧?”

“边尚书恐怕是习惯了‘权不下放’,才如此激烈反对罢!”

唇枪舌剑,杀意弥漫。

萧宁的脸色……也终于起了变化。

他眼神一沉,缓缓抬手,打断了众人的争执。

“——兵部尚书,朕问你。”

萧宁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股凌厉之势,宛如锋刃划破了寂静的长空。

“你方才说,户部新策,是陷阱?”

边孟广毫不退避,挺身而出道:

“回陛下,是!臣所言,句句属实,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此言一出,殿中再起哗然!

而萧宁却缓缓站起,居高临下地望向边孟广。

“兵部尚书身为军中大员,不顾军政,倒来插手户政之事。更当朝之上,大言相诛。”

“你可知,今日是改风大典,万方瞩目!”

“你如此无状,置朝纲于何地?!”

轰然如雷,震动四座!

萧宁怒目如炬,话音如雷,直震得边孟广心头一寒!

“朕在听策,在谋政,而你却在殿上妄言党争之语、反对之声。此等作为,是欲夺诏权?是意图操政令?”

“……还是不服朕之决断?”

“退下!”

此言一出,殿上百官尽皆色变!

边孟广脸色苍白,噤若寒蝉,只得拱手,沉声低头:

“臣……遵旨。”

他缓缓退下,许居正面色凝重,霍纲更是眉头紧皱。

新党众人则皆暗露笑意,彼此对视,眼神中满是得意。

这一刻,清流诸人心头沉如巨石。

“完了……”

“他真的信了那一套……”

郭仪暗自咬牙:“这些人,把假仁假义、伪善之政包装得滴水不漏……陛下未必能看出其中玄虚。”

许居正手握朝笏,微微颤抖。

他从未想过,在这个他们一心支持的新帝面前,他们会输得如此被动。

——新党得势,边尚书折辱。

而那位端坐龙椅之上的帝王,终究……还是少年。

还是,太过年轻了。

太和殿上,金光晃耀,朝服如海,丹墀之上的肃穆气息仿若凝固。

林志远静静地站在户部列中,神情沉稳,目光却带着几分细微的锐意与揣度。

他此时的身位并不起眼,却有些不经意地与正中央那御座之上的青年帝王遥遥相对。

“竟没有反对,反而点头称善……”林志远眼底泛起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笑意。

他很清楚,自己方才所奏的“六策”改革,并非真正利国利民的大策,而是一道投石问路的探路符。

他想知道,那位传说中手握天兵铁剑、从火与血中归来的新帝,是否仅仅擅长破敌,却不谙理政?

若是如此,那今日之后,朝中真正的局势——便将天翻地覆!

“这个新皇……”他心中迅速思索着。

“或许真如传闻中那般,是个练武的痴人,年幼时在朝中久被掣肘,根本没有机会真正接触政务,恐怕对朝堂权谋之道,尚还懵懂。”

就在这时,台阶旁侧的同党之一、吏部主事张原昌微微偏首,向林志远投来一个眼色。

林志远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下一瞬,张原昌便朗声上前,拱手出列,身姿恭敬,语气却极为笃定:

“陛下圣明,林尚书之‘六策’堪称当今时局之良方,臣有幸聆听之下,亦有感而发,愿再献一策,补全其制。”

众人目光齐齐转来,许居正一派眉头顿时紧皱。

张原昌道:“户部政令中所言‘巡赋于州府、合役于镇郡’,乃调度钱粮军赋之术也。然臣以为,若州府巡使仍由吏部轮转任命,则政令未必能彻行。”

“故此——”他目光一闪,继续道:“应另设‘巡政使’,由朝廷直辖、临时委派,专为处理改革诸政,分掌钱粮、督办赋役,不经各部调度,亦不听地方统辖,以此破旧制之弊,达新政之效。”

此言一出,朝堂再震!

许居正脸色顿时沉了三分。

这张原昌提出的,竟然是绕开原本朝廷律序、重新设立直属于皇帝的“巡政使”系统!

表面上是简政高效,实则一旦实行,这些“巡政使”便将成为脱离三省六部体系、由新党一手扶持、直接操控州郡的实权爪牙!

这可不仅是“中饱私囊”,这是夺权之谋!

郭仪眉头如刀,眼神紧盯萧宁,声音未出,却握紧了手中象牙笏。

而旁边,霍纲也已心生怒意,但他知道,若这时轻举妄动,只怕会让新党抓住“阻碍变革”之名,反而得不偿失。

而更令他们不安的是——

御座之上,萧宁依旧神色平静。

他面无波澜地听完了张原昌之策,目光只是在对方身上微微停顿一瞬,随后缓缓颔首。

“此议……可观。”

“当详议之。”

——陛下,又称善了!

几位清流重臣几乎同时心头一沉。

郭仪下意识转头看向许居正,只见这位素来沉稳的中相,眼神中也罕见地浮现一抹动摇。

“……他,真的不知吗?”

“这新政背后的利害,难道真的看不出分毫?”

而林志远那边,则已是暗喜于心。

“成了!”

他向张原昌投去一个欣赏的眼神,又不动声色地看向吏部一列。

片刻后,另一人再度出列——

“陛下,户部既议新制,臣兵部亦有议,请听一言!”

此人正是兵部郎中秦庸,同样出身于王擎重门下。

“以往之调兵法令,往往因驿骑传缓、各地文案不清,致使兵调延迟,令不能行。”

“臣请设立‘军讯内使’,以奏折密档直接送呈户兵二部,共享军政信报,由陛下御览后直批,由专使传令至军。”

这便是——掏空兵部中枢!

表面为高效军政之术,实为架空兵部上级,建立“军讯权链”,把兵调之权集中于新党手中,再绕过既有监督体系,自成体系!

而更可怕的是,若“军讯内使”制度一旦通过,不仅意味着兵政系统半被私派掌控,更意味着,朝廷上下多年来构建的制衡机制,将被彻底打破!

许居正等人心中大骇!

——这哪里是改革?这简直是篡政前奏!

“不可!”霍纲终于低声道,“不可再坐视了。”

他看向萧宁,却只见那年轻君王,眼神仍旧深邃无波,面容仿佛毫无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