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的六十多袋粮食,像黑暗中的一点星火,短暂地驱散了笼罩在五十多条汉子心头的绝望。但陈墨那句“这,只是开始”如同冰冷的语言,随着第一缕惨白的晨光,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饥饿的胃暂时被填饱,但恐惧和焦虑却像藤蔓般缠绕得更紧。粮食被迅速而隐秘地分发下去,优先给了那些家里有老人、幼儿快要饿死的。看着村民们捧着救命粮时眼中闪烁的泪光和重燃的希望,李长天的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着,没有丝毫轻松。
“长天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赵铁柱蹲在破庙门口,啃着一个刚分到的、有些发硬的杂粮饼,含糊不清地问。他脸上还带着昨夜成功的兴奋,眼神却有些茫然。昨夜的热血和求生欲过后,现实的残酷才真正显现。
“官府绝不会放过我们。”陈墨坐在一堆干草上,用一块破布仔细擦拭着他那副断腿眼镜,声音低沉而冷静,“周文焕为了面子,也为了杀一儆百,必定会派重兵来剿。李家村,甚至附近几个村子,都不能待了。”
李长天沉默地点点头。他站在破庙唯一的破窗前,望着远处李家村的方向。那里有他家的茅屋,有他刚刚下葬的父亲,还有他惊魂未定的母亲和妹妹。离开?谈何容易!可留下,就是等死,还会连累整个村子。
“我们必须走。”李长天转过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找个能藏身,能周旋的地方。”
“我知道一个地方!”一个身材矮壮、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汉子站了起来,是邻村王家洼的王大锤,“往北五十里,黑石山!那里山高林密,半山腰有个废弃的山寨,听说是以前一伙土匪留下的,易守难攻!”
黑石山?李长天和陈墨对视一眼。这地方他们听说过,地势险要,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好!就去黑石山!”李长天拍板,“铁柱,大锤,你们立刻去通知各家,愿意跟我们走的,收拾细软,只带最紧要的干粮和水,一个时辰后,村后小树林集合!记住,动作要快,要隐秘!”
命令下达,小小的起义队伍立刻行动起来。紧张的气氛弥漫开来。有人兴奋,觉得有了活路;有人忧虑,背井离乡前途未卜;更多的人则是麻木地服从,因为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李长天匆匆赶回家。母亲搂着秀儿坐在冰冷的土炕上,眼神空洞。看到儿子回来,母亲只是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秀儿则像受惊的小鹿,紧紧依偎着母亲。
“娘,秀儿,收拾东西,咱们得走。”李长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去个安全的地方。”
“走?去哪?家…家不要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
“家?”李长天环顾这间徒有四壁、充满了父亲最后气息的茅屋,心如刀绞,“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周文焕的兵,很快就会来。”
听到“周文焕”三个字,母亲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眼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恐惧。她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起身,用一块破布包起仅有的半袋粗粮和几件破旧的衣物。秀儿也懂事地帮忙。
一个时辰后,村后的小树林里,聚集了黑压压一百多号人。除了昨夜参与劫粮的五十多个青壮,更多的是他们的家眷——白发苍苍的老人,面黄肌瘦的妇人,还有懵懂无知、睁着大眼睛的孩童。简陋的包裹,惊恐的眼神,沉默的压抑,构成了这支逃亡队伍的全部。
李长天看着这一张张惶惑的脸,心头沉甸甸的。他不再是那个只需要考虑自家三分薄田的农夫了,他的肩膀上,扛着这一百多条活生生的人命。
“出发!”他没有多余的废话,只吐出两个字,便带头钻进了通往北方的崎岖山路。
逃亡之路,比想象中更加艰难。山路崎岖,荆棘丛生。饥饿和疲惫像附骨之蛆,紧紧缠绕着每一个人。老人和孩子很快体力不支,队伍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更糟糕的是,恐慌的情绪在蔓延。
“长天哥!后面…后面好像有马蹄声!”负责垫后的赵铁柱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脸上带着惊惧。
李长天心头一凛,立刻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果然,远处隐隐传来了沉闷如雷的声响,那是大队骑兵疾驰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
“快!加快速度!往山上密林里钻!”李长天厉声喝道,心头涌起强烈的不祥预感。周文焕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
队伍顿时一片慌乱,哭喊声、催促声响成一片。人们拼命地向山上爬去,跌跌撞撞,狼狈不堪。老人和孩子更是举步维艰。
李长天和陈墨、赵铁柱几人断后,焦急地看着缓慢移动的队伍。追兵的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听到官军的呼喝声!
“来不及了!”陈墨脸色煞白,指着下方山路拐弯处腾起的烟尘,“他们追上来了!是骑兵!”
李长天猛地回头望去,只见山道尽头,一队大约五十人左右的官军骑兵,正策马狂奔而来!当先一人,身着皮甲,手持长刀,面目狰狞,正是周文焕的心腹爪牙,县尉刘彪!阳光下,骑兵手中的长矛和马刀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他娘的!跟他们拼了!”赵铁柱眼珠子通红,拔出腰间的柴刀就要往下冲。
“回来!”李长天一把拽住他,厉声道,“送死吗?他们有马!有刀!我们有什么?锄头?棍子?冲下去就是送死!”
“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们追上乡亲们?”赵铁柱急得跳脚。
李长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电般扫视着周围的地形。这里是一处狭窄的山坳,一侧是陡峭的山壁,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沟壑,只有中间一条仅容两匹马并行的崎岖山路。路旁乱石嶙峋,长满了半人高的灌木和荆棘。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铁柱!大锤!带上二十个力气大的兄弟,跟我来!其他人,护着老人孩子,继续往山上撤!快!”李长天语速极快地下令,眼神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带着挑选出来的二十条汉子,没有冲向追兵,反而迅速攀爬上山坳一侧较为平缓的坡地,隐入茂密的灌木丛中。他们奋力搬起那些散落在坡顶、大小不一的石块,大的如磨盘,小的也有脸盆大小。
“听我号令!”李长天伏在一块巨石后面,死死盯着下方越来越近的骑兵队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汗水混着泥土从他额角流下,他却浑然不觉。成败,在此一举!
刘彪骑在马上,看着前方山坡上慌乱逃窜、如同蝼蚁般的流民队伍,嘴角咧开残忍的笑容。周文焕大人下了死命令,务必将这些胆敢劫官仓的刁民斩尽杀绝,以儆效尤!尤其是那个领头的李长天,死活不论,赏银翻倍!
“弟兄们!加把劲!杀光这些反贼!回去大人重重有赏!”刘彪挥舞着长刀,兴奋地嚎叫着。
五十名骑兵怪叫着,催动马匹,加速冲进了狭窄的山坳。
就是现在!
“推!!!”李长天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二十条憋足了劲的汉子,同时怒吼着,将身边的巨石、滚木狠狠地推下了山坡!
轰隆隆——!!!
如同山崩地裂!无数大小石块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呼啸着从陡坡上翻滚而下!烟尘冲天而起!狭窄的山路瞬间变成了死亡陷阱!
“不好!有埋伏!”刘彪惊恐地抬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拼命勒紧缰绳,想要掉头,但狭窄的山路和高速冲锋的骑兵队伍根本避无可避!
“啊——!”
“我的马!”
“救命啊!”
凄厉的惨叫声、战马的悲鸣声、巨石砸中肉体的沉闷声、骨骼碎裂的咔嚓声……瞬间交织成一曲恐怖的地狱交响乐!
巨大的石块如同天罚之锤,无情地砸进骑兵队伍!人仰马翻!血肉横飞!狭窄的山路被坠落的乱石和翻滚的人马尸体瞬间堵塞!侥幸没被砸中的骑兵也被受惊的战马掀翻在地,随即被后面滚落的乱石无情地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