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的硝烟味如同附骨之疽,深深沁入李长天的衣衫、发肤,甚至灵魂。他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石壁,手中紧握着那三个用破布精心包裹、捆扎严实的“伏火包”。每一个布包都不过拳头大小,轻飘飘的,却承载着足以焚灭血肉、撕裂铁甲的狂暴能量。黑暗中,他指尖的触感异常清晰——布包内粉末紧实的质感,麻绳捆扎的粗糙,以及那隐藏在平静外表下、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大哥…这…这东西…真能行?” 李栓子的声音在死寂的地宫中响起,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亲眼目睹了那黄色火焰瞬间爆发的恐怖景象,那刺耳的嘶鸣仿佛还在耳畔回响。这来自地宫深渊的“妖火”,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惧。
“行。” 李长天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嘶哑,却斩钉截铁,如同淬火的铁块砸在地上。他摸索着将三个伏火包贴身藏好,冰凉的触感紧贴着滚烫的复仇之心。“栓子…记住这火…它烧的是仇人的骨!炼的是仇人的魂!”
他挣扎着,拖着那条依旧麻痒剧痛、却因老鬼药力与复仇意志支撑而勉强可动的断腿,开始向石阶挪动。“上去…准备…该走了…”
“走?” 李栓子一愣,“大哥!你的腿…”
“能走!” 李长天打断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在这里…我们只是等死的老鼠…出去…我们就是索命的阎罗!” 他眼中燃烧的鬼火,在绝对的黑暗中仿佛也能穿透人心。
李栓子不再多言,连忙上前搀扶。两人沿着湿滑的石阶,艰难地爬回上层的秘洞。洞内依旧黑暗,但那股霉变的粮食气味,此刻却带着生的希望。李栓子将剩下的、能带走的干硬黍米小心包好,又检查了武器:两把磨得锋利的柴刀,一把猎弓,十几支羽箭。
李长天则靠坐在岩壁旁,闭目凝神。他在脑中反复推演着老鬼提供的潼关布防信息,结合刘三之前打探到的、以及他们逃出时观察的地形。潼关城高池深,守备森严,强攻无异于送死。但…城外并非铁板一块!尤其是…靠近黑风峡方向,有一处相对独立的、依山而建的屯兵营寨!那里驻扎着负责外围警戒和押运粮草的数百官兵,更重要的是——营寨旁边,紧挨着一个临时搭建、堆积如山的露天粮草场!
粮草!官兵的命脉!也是…最好的火葬场!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在李长天心中迅速成型,如同淬毒的尖刀,闪烁着致命的光芒。
“栓子…” 李长天睁开眼,声音低沉而冰冷,“我们…去烧了狗官兵的粮!”
夜色,再次成为他们唯一的掩护。半个月的蛰伏与煎熬,李长天的断腿在老鬼那诡异药力的持续作用和自身顽强的意志下,虽然依旧剧痛钻心,骨头深处传来阵阵酸麻的痒意,但已能勉强支撑着短距离行走,只是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李栓子后背的刀伤也结上了厚厚的痂,动作间仍会带来撕裂感,但已不影响搏杀。
两人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鬼影,沿着鹰愁崖险峻的崖壁阴影,借助藤蔓和突出的岩石,艰难地向下移动。李长天将大部分重量压在李栓子身上,柴刀挂在腰间,双手紧紧护着怀中那三个致命的伏火包。每一次颠簸,都让他心头一紧,生怕怀中的“阎王帖”提前爆发。
下到谷底,避开可能存在的巡逻,他们沿着野狼谷边缘的密林,向着记忆中的屯兵营寨方向潜行。浓重的雾气再次弥漫,遮蔽了星月,也吞噬了声音。林间湿冷,只有夜枭偶尔的啼叫和远处潼关城墙上隐约的梆子声,更添几分肃杀。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密林的边缘,终于透出隐隐的火光和人声!透过稀疏的林木望去,只见一座倚靠矮山建立的简陋营寨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木栅栏围起一片空地,里面散落着几十顶帐篷,中央燃着几堆篝火,映照着影影绰绰巡逻的士兵身影。而在营寨的侧后方,紧挨着一片相对开阔的洼地——那里,堆积如山的粮草麻袋如同黑色的巨兽,在雾气中静静蛰伏!几个简陋的了望哨塔矗立在粮堆边缘,上面晃动着昏昏欲睡的火把光影。
目标,就在眼前!
李长天伏在冰冷的腐叶中,锐利的目光穿透雾气,死死锁定粮草场。仇恨的火焰在胸腔里燃烧,怀中的伏火包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杀意,隐隐发烫。
“栓子…” 他压低声音,几乎贴着李栓子的耳朵,“看见…最东边…靠近山脚的那个大粮堆了吗?风向…现在是西北风…正好!”
李栓子顺着方向望去,心脏狂跳。那里是粮场的一个角落,堆放的似乎是最新的粮草,麻袋堆得格外高耸,旁边还有一个存放引火干草的棚子!更重要的是,那里距离营寨的哨塔相对较远,且处于下风口!
“大哥…我去!” 李栓子眼中也燃起凶狠的光芒。他知道靠近点火极其危险,但大哥腿脚不便,这任务只能他来!
“不!” 李长天却一把按住他,黑暗中,他的眼神闪烁着疯狂而冷静的光芒,“点火…用不着你靠近…”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伏火包,解开捆扎的麻绳,露出里面紧实的黑色粉末。然后,他又撕下自己破烂的衣襟,搓成一根细长的布条,一端小心地插入伏火包中,作为引信。
“看着…” 李长天声音低沉,动作却异常稳定。他拿起火镰火石和最后一点干燥的引火物(从秘洞带出的油布碎屑)。“等我把这‘引信’点着…你就用尽全身力气…把它…给我扔到那个最高的粮堆顶上去!记住!扔上去!立刻趴下!捂住耳朵!张开嘴!”
李栓子看着那小小的布包和那截布条引信,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他用力点头,接过那个被重新简单捆扎、露出一截布条引信的伏火包,感觉手中托着的不是布包,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李长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到极致。他摸索着将引火物凑近伏火包的布条引信末端,然后,用尽毕生的专注和勇气,猛地擦动火镰!
“嚓!”
一点火星精准地溅落在干燥的油布碎屑上!
“蓬!”
一小簇微弱的火苗瞬间燃起,贪婪地舔舐着布条引信!
“扔——!!!” 李长天低吼!
李栓子如同被烙铁烫到,用尽全身力气,像投掷石块般,将那个点燃了引信的伏火包狠狠掷向夜色中那个最高的粮草堆顶端!动作迅猛而精准!
伏火包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引信燃烧的火星在夜色中拉出一条微弱的红线!
“趴下!” 李长天一把将李栓子按倒在冰冷的腐叶中,自己也死死趴下,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嘴巴张得老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一秒…两秒…
引信燃烧的红线消失在粮堆顶端…
死一般的寂静…
营寨方向的篝火噼啪作响,哨塔上的士兵似乎毫无察觉…
就在李栓子怀疑是否失败,心脏几乎跳出胸腔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恐怖巨响,猛地撕裂了寂静的夜空!
没有刺目的强光,只有一团巨大无比、翻滚着膨胀开来的赤黄色火球,如同地底岩浆喷发般,在最高的那个粮堆顶端轰然炸开!火球瞬间吞噬了顶层的麻袋,无数燃烧的黍米、草料如同喷发的火山熔岩,带着狂暴的冲击力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呼——轰隆!!!”
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如同万兽咆哮般的烈焰燃烧声!那被点燃的粮堆,仿佛被浇上了滚油,火势以一种肉眼可见的、令人绝望的速度疯狂蔓延!赤黄的烈焰冲天而起,瞬间就蹿升到数丈高!狂暴的火舌疯狂舔舐着周围的空气,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呼”声!浓烟如同黑色的巨龙,滚滚翻腾,直冲云霄,瞬间将营寨上空的雾气染成一片狰狞的暗红!
这恐怖的景象,远超李栓子的想象!那伏火包爆炸的威力或许不大,但它点燃的,是堆积如山的干燥粮草!是天然的、最狂暴的燃料库!
“走水啦——!!!”
“粮仓!粮仓炸了——!!!”
营寨方向瞬间炸开了锅!惊恐万状的尖叫、凄厉的警报铜锣声、士兵慌乱的奔跑声、战马的嘶鸣声……所有声音都被那冲天烈焰燃烧的恐怖轰鸣所淹没!
炽热的气浪如同无形的巨手,隔着老远就狠狠拍打在李长天和李栓子藏身的林地上!灼热的空气夹杂着灰烬和燃烧谷物的焦糊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火光将半边天空映照得如同炼狱,也将两人脸上混杂着震撼、狂喜和冰冷杀意的表情照得纤毫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