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篝火燃尽了最后一根朽木,化作几点挣扎的余烬,在刺骨的寒风中明灭不定。黎明前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吞噬着黑风峡深处这片残破的栖身之所。风雪虽歇,但空气依旧冰冷刺骨,呵气成霜。
李长天靠坐在冰冷的石壁旁,断腿处那深入骨髓的麻痒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神经。他闭目凝神,并非休息,而是在脑中反复推演着陈震递上的那份简陋得可怜的地图——黑风峡方圆数十里的地形、可能的藏身点、以及…苏远口中那几条隐秘的、通往外界进行“特殊交易”的羊肠小道。
权柄初握,带来的不是安稳,而是千钧重担和如履薄冰的危机感。破庙角落里,苏远蜷缩在女儿柳红袖身边,用自己佝偻的身体为她遮挡寒风。柳红袖依旧昏迷,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陈震和五名虎贲卫残部,如同几尊沉默的石像,分散在庙门和残破的窗洞旁警戒,布满风霜的脸上只有疲惫和刻骨的仇恨。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味、血腥味、霉味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大人,” 陈震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走到李长天身边,独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苏先生那点‘棺材本’…清点出来了。散碎银子一百七十两,金叶子三片,还有些…不好脱手的珠宝首饰。”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苦涩,“这点东西…招几十个亡命徒…恐怕连安家费都不够,更别说打造兵甲了。”
李长天缓缓睁开眼,眼中没有丝毫意外。他摩挲着怀中那卷记载着火器图谱的竹简,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定。“钱粮…是根基,急不得。眼下…先固根本。” 他目光扫过庙内众人,“陈统领,按昨夜所说,选两个最可靠、手脚最利索的兄弟,带上图纸和银子,立刻出发!一个去联络旧部,一个…按图索骥,秘密收集打造‘蜂窝弩’的材料!特别是硝石、硫磺!记住,宁缺毋滥,安全第一!”
“蜂窝弩?” 陈震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看到李长天笃定的眼神,立刻抱拳:“是!末将亲自去办!” 他转身,迅速点了两名年纪较轻、眼神精悍的虎贲卫,低声交代起来。
就在这时,破庙角落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嗯…” 一声痛苦的呻吟响起。
柳红袖,醒了。
她长长的睫毛颤抖着,缓缓睁开。那双曾经顾盼生辉、如今却只剩下空洞和茫然的杏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父亲苏远那张布满刀疤、写满担忧和痛楚的脸。
“爹…” 她干裂的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嘶哑。
“红袖!我的儿!你醒了!感觉怎么样?疼不疼?” 苏远浑浊的眼中瞬间涌出泪花,枯瘦的手颤抖着抚上女儿的额头,声音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小心翼翼。
柳红袖没有回答,空洞的目光缓缓移开,扫过破庙的残垣断壁,扫过篝火余烬旁沉默的虎贲卫,最后…定格在靠坐在石壁旁、面无表情看着她的李长天身上。当她的目光触及李长天腰间那柄染着自己鲜血的“虎贲”剑时,空洞的眼神骤然收缩!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剧痛、屈辱、仇恨以及…被颠覆身世带来的滔天混乱,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
潼关粮仓的背叛…黑松林的刀锋相向…野狼谷的生死相搏…断魂坳的穿胸一剑…还有…父亲那泣血的身世控诉…柳文渊那沾满至亲鲜血的双手…所有画面疯狂交织、碰撞!
“呃啊——!” 柳红袖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身体因剧痛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而剧烈抽搐!胸前的伤口瞬间崩裂,鲜血迅速染红了刚刚包扎好的布条!
“红袖!红袖!别怕!爹在!爹在!” 苏远惊慌失措,死死按住女儿,老泪纵横。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破庙内的气氛瞬间紧绷!陈震等人立刻警惕地握紧了武器,目光复杂地看着陷入崩溃的柳红袖。
李长天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握着竹简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看着柳红袖痛苦挣扎的样子,心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这个女人,是仇敌,是棋子,也是打开某些秘密的关键。她的崩溃,是危险,也是…机会。
混乱并未持续太久。柳红袖的尖叫渐渐化作压抑的呜咽,身体也不再剧烈抽搐,只是蜷缩在苏远怀里,肩膀剧烈耸动,无声地哭泣。那是一种信仰崩塌、世界颠覆后的绝望哭泣。
苏远紧紧抱着女儿,枯瘦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心疼和茫然。他抬起头,看向李长天,眼神复杂,有哀求,有怨恨,也有一丝…认命般的妥协。
就在这时!
“砰!” 破庙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被猛地撞开!一个负责在附近警戒的虎贲卫踉跄着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惊怒和一丝血迹!
“统领!大人!不好了!” 他气喘吁吁,声音带着惊恐,“赵…赵老三那伙人反了!他们抢了苏先生藏东西的地方!杀了我们一个兄弟!现在正带人…朝这边杀过来了!”
“什么?!” 陈震勃然变色!独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杀意!赵老三是附近一股小股山匪的头目,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昨夜苏远拿出“棺材本”时,这厮的一个眼线就在附近,显然见财起意,趁火打劫!
“多少人?” 李长天声音冰冷,缓缓站起,虎贲剑无声出鞘半寸,寒光凛冽。
“二十多个!都是亡命徒!拿着刀枪棍棒!” 报信的虎贲卫急道。
二十多人!而他们这边,能战的只有陈震和剩下的三名虎贲卫(两人已派走),加上李长天这个断腿的主帅和苏远这个老弱!形势瞬间危急!
“妈的!这帮趁火打劫的杂碎!跟他们拼了!” 一个脾气火爆的虎贲卫怒吼着拔刀!
“拼?拿什么拼?” 另一个年纪稍大的虎贲卫脸色发白,“他们人多势众…”
恐惧和慌乱在小小的破庙内蔓延。苏远下意识地将女儿护得更紧,眼中充满了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慌什么!” 李长天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他目光如电,扫过惊慌的众人,最后落在墙角一堆被破布覆盖的杂物上——那是昨夜陈震按他要求,带着两个虎贲卫,利用破庙能找到的简陋材料(硬木、藤条、从苏远“棺材本”里拆出的几根精钢短矢),依着竹简图谱,连夜赶制出来的东西!
一个粗糙无比、形如蜂巢的木质框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插着十几根寒光闪闪的短矢!正是那传说中的大杀器——**蜂窝弩**的雏形!
虽然简陋,虽然只有一架,虽然射程和威力都是未知数,但这是他们唯一的、超出山匪认知的依仗!
“陈统领!” 李长天声音斩钉截铁,“带上它!堵住庙门!听我号令!”
陈震看着那架造型怪异的木弩,独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李长天那不容置疑的语气让他瞬间执行命令:“是!” 他和另外两名虎贲卫立刻合力,将那沉重的蜂窝弩架抬到庙门口,对准了外面狭窄的山道。
李长天拖着断腿,走到蜂窝弩旁。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剧痛,亲自调整着弩架的角度,手指拂过那些冰冷的短矢矢尖。成败…在此一举!
“李长天!滚出来!” 外面传来赵老三嚣张的吼声,“把银子和那个女人交出来!老子饶你们不死!不然,把你们全剁碎了喂狼!”
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已经映照到了庙门口!
“点火!” 李长天对负责举着火把的虎贲卫低吼。
火把凑近了蜂窝弩后方一个简陋的引火槽。
李长天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按下扳机机关!
“嘣——!!!”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弓弦震响!
紧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