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城头,夜色浓稠如墨,寒风卷着哨音,刮得人脸颊生疼。城下,官军大营灯火星星点点,如同窥视巨兽的眼睛,沉默中蕴含着令人窒息的压迫。巡逻队火把的光芒在营墙上游移,戒备森严。
西水门残破的阴影里,赵铁柱如同融入黑暗的石像。他换上了一身紧束的黑色水袍(从黑龙帮缴获的物资里翻找出来,稍作修改),外面套着破烂的麻布袄子做伪装。额头的伤口被老郎中重新用鱼鳔胶和厚厚药膏封死,缠紧了布条,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异常锐利的眼睛。那封仿造的密信和“鬼见愁草图”被小心封在鱼鳔囊内,贴身藏在他胸口,仿佛一块滚烫的烙铁。
李长天、陈墨、张猛三人站在他面前,无人言语,只有沉重的呼吸在寒夜中凝结成白雾。赵铁柱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定格在李长天脸上,没有豪言壮语,只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记住,”李长天声音低沉如铁,“顺流而下,贴着南岸走。‘老鸹滩’在鬼见愁下游三十里,芦苇荡深处。无论你用什么方法,让这封信‘意外’落到刘瑾的人手里,或者……直接丢进罗英的大营!然后立刻回来!活着回来!”
“嗯。”赵铁柱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音节。他紧了紧腰间的短匕,将一柄分水刺插在小腿绑带里,最后检查了一下含在口中的水肺草。然后,他如同鬼魅般滑下残破的码头,无声无息地没入冰冷湍急、泛着幽暗波光的黄河浊流之中,连一丝水花都未曾溅起。
陈墨望着赵铁柱消失的黑暗河面,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大哥……他能行吗?”
李长天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下游的方向,仿佛要将那无边的黑暗看穿。他将整个潼关,乃至破局的唯一希望,都押在了这个伤痕累累、背负着血债的兄弟身上。
……
黄河的浊流冰冷刺骨,裹挟着赵铁柱的身体,如同愤怒的巨龙奔向大海。他不再像上次潜入鬼见愁那样奋力搏击,而是彻底放松,如同随波逐流的浮木,只偶尔用脚蹬一下河岸或礁石调整方向,确保自己紧贴着南岸的阴影前行。水肺草成了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微弱联系,每一次浮出水面换气,都如同在刀尖上舔血,快如闪电,悄无声息。
官军营盘的轮廓在黑暗中越来越清晰,灯火通明,如同蛰伏的巨兽。巡逻队的脚步声、隐约的呵斥声、战马的嘶鸣声清晰可闻。赵铁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选择了一处水流相对平缓、距离营盘外围栅栏较近的河湾,缓缓潜了过去,将身体紧紧贴在长满湿滑水草的河岸边,只露出眼睛和口鼻。
时间一点点流逝。寒风如同刀子,带走他本就稀薄的热量。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伤口在冰冷的河水浸泡下隐隐作痛。但他如同最耐心的猎人,一动不动,等待着那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终于!一队举着火把的巡逻兵沿着河岸的栅栏走了过来。他们缩着脖子,跺着脚,抱怨着鬼天气,警惕性明显不高。领头的小军官似乎内急,骂骂咧咧地走到靠近河岸的一棵枯树后解手。
机会!
就在那小军官解开裤带,背对着河面,放松警惕的瞬间!
赵铁柱眼中精光爆射!他如同潜伏已久的鳄鱼,猛地从水中探出半个身子!手臂闪电般挥出!不是攻击人,而是将那个紧紧攥在手中、早已准备好的鱼鳔囊,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队巡逻兵即将经过的前方空地,狠狠掷了过去!
“啪嗒!”
鱼鳔囊在冰冷的泥地上弹跳了一下,落在火把光芒的边缘,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什么声音?!”巡逻兵瞬间警觉!火把齐刷刷地照向声音来源!
“那边!地上有东西!”一个眼尖的士兵喊道。
几个士兵立刻围了上去,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那个湿漉漉、沾满泥巴的鱼鳔囊。
“好像是……皮袋子?”
“打开看看!小心点!”
就在士兵们注意力被鱼鳔囊吸引的刹那,赵铁柱已如同滑溜的泥鳅,悄无声息地再次沉入冰冷的河水,借着岸边枯草和夜色的掩护,迅速向下游潜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头儿!有东西!”士兵解开了鱼鳔囊的系绳,从里面抽出了折叠的纸张和一块画着潦草线条的皮子(草图)。
“纸?还有图?”小军官提着裤子跑过来,一把抢过,借着火把的光亮,只扫了一眼那封密信开头的称谓——“刘公台鉴”,以及落款处那个狰狞的黑龙印记和“翻江龙韩彪”几个字,脸色瞬间大变!
“我的亲娘!这……这是……”小军官的手都抖了!他虽然只是底层军官,但也知道“刘公”指的是谁!更知道“翻江龙”韩彪是黄河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水匪头子!这玩意儿出现在罗英大帅的军营旁边?!
“快!快!封起来!谁也不准看!立刻!立刻呈报大帅!快!”小军官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解手了,抓起鱼鳔囊和里面的东西,如同捧着烫手的山芋,连滚爬爬地朝着中军帅帐的方向狂奔而去!
……
中军帅帐内,灯火通明。青铜面具覆盖下的“铁面阎罗”罗英,正端坐在巨大的沙盘前,凝神推演着明日攻城的细节。沙盘上,潼关的模型已被无数代表攻城器械和兵力的红色小旗包围。他的手指在沙盘上缓缓移动,每一次停顿,都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
帐内气氛肃杀,几名心腹将领垂手侍立,大气都不敢喘。罗英治军极严,更以冷酷无情着称,在他面前,任何一点失误都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报——!”帐外突然传来一声带着惊恐的嘶喊,打破了帐内的死寂。
罗英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一名亲兵掀开帐帘,只见白天那个负责河岸巡逻的小军官,脸色惨白,浑身湿漉漉(吓出的冷汗),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高捧起那个湿漉漉的鱼鳔囊。
“大……大帅!卑职……卑职等在河岸巡逻时,发……发现此物!从……从河里飘来的!”小军官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罗英冰冷的目光落在鱼鳔囊上。亲兵立刻上前接过,检查无异后,才恭敬地呈到罗英案前。
罗英伸出带着铁手套的手指,拈起鱼鳔囊,解开。当那封密信和那张潦草的“鬼见愁草图”滑落在他冰冷的铁案上时,帐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罗英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落在了信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