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金砖烙赤足,墨泼清君侧(1 / 2)

云城守备府大堂,金砖铺地,光可鉴人,映照着穹顶精美的藻井。虎皮座椅尚有余温,空气中却弥漫着浓重不散的血腥、焦糊与一种新添的、绝望的汗臭味。堆积如山的粮袋、成箱的铜钱、码放整齐的刀枪盔甲,无声诉说着这座北地重镇的富庶。然而,这富庶如今被砺刃谷用尸山血海踏在脚下,却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烤着每个人的神经。

李长天赤足站在冰凉的金砖上,脚下传来的不再是冰冷的触感,而是被血泥、油脂和灼伤折磨后,一种麻木的钝痛。血污和泥泞在光洁的金砖表面留下刺目的印记,如同他此刻内心的焦灼。柳红袖带来的消息——玄甲铁骑已过黑石岭,距此不足百里——如同无形的冰山,将刚刚燃起的一丝胜利火焰彻底冻结。

堂下,一片死寂。赵铁柱拄着断矛,靠着廊柱剧烈喘息,断臂处的剧痛让他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他却死死咬着牙,独眼死死盯着大堂门口,仿佛那玄甲铁骑下一刻就会破门而入。陈墨靠在堆满卷宗的案几旁,双手撑着桌面,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物资,眼神空洞,找不到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巨大的疲惫和更深沉的绝望。刚刚经历血战的砺刃谷士兵们,或坐或躺,眼神麻木,包扎伤口的布条渗着血,空气中弥漫着低沉的呻吟。

“三…三万玄甲铁骑…” 一个断腿的老兵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哭腔,“还有…还有州府兵…这城…守不住…守不住的…我们…我们都会死…”

恐惧如同瘟疫般无声蔓延。刚刚攻下城池的狂热和疲惫被这灭顶之灾彻底击碎,绝望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大哥!” 赵铁柱猛地用断矛顿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强行驱散自己的眩晕,嘶哑吼道,“怕他个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云城城墙够高!粮草够多!老子这条胳膊没了,还有一条!还能砍他十个八个玄甲狗!兄弟们!抄家伙!跟狗日的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 他的嘶吼带着穷途末路的悲壮,却难以掩盖声音里的虚弱和颤抖。

“拼?拿什么拼?” 陈墨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因激动而尖利,“我们还有多少人能战?三千?四千?大半带伤!玄甲卫是什么?是皇帝亲军!铁甲精骑!一人三马!弓弩齐备!野战无敌!攻城拔寨更是看家本事!他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我们!守城?城头站满人都填不满垛口!赵铁柱!你想让兄弟们用血肉之躯去堵玄甲卫的破城锤吗?!”

残酷的现实如同冰水,浇得赵铁柱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颓然地垂下头,独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深深的无力感。

李长天沉默着。赤足在金砖上缓缓移动,每一步都带着粘滞的血泥和钻心的疼痛。他走到堆积的铜钱前,抓起一把冰冷的铜钱,任由它们从指缝间叮叮当当地滑落。他走到成堆的盔甲前,抚摸着冰冷的铁叶。他走到粮垛旁,抓起一把饱满的麦粒。富庶就在眼前,却如同镜花水月,转瞬即碎。玄甲卫的洪流之下,这一切都将化为齑粉。砺刃谷…难道真的走到了尽头?破庙立誓,漳水搏杀,一路的血与火,终究敌不过这煌煌天威?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陈墨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大堂角落。那里,几个被俘的云城官吏和士绅,如同受惊的鹌鹑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其中一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衫,面皮焦黄,眼神躲闪,正是云城府库的旧书吏。他似乎想隐藏什么,手死死捂着自己怀中一个破旧的蓝布包袱。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劈开了陈墨混沌的脑海!他猛地推开身前的案几,踉跄着扑向那个书吏!

“你!怀里是什么?!” 陈墨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急促和力量。

书吏吓得魂飞魄散,被陈墨一把揪住衣领:“大…大人饶命…是…是些旧文书…没…没什么…”

“拿来!” 陈墨眼神凶狠,近乎粗暴地一把扯开书吏的衣襟,将那个蓝布包袱夺了过来!哗啦一声,包袱散开,里面滚落出几卷发黄的旧档,以及…一本薄薄的、用上好宣纸抄录的奏折副本!

陈墨如同饿狼般扑向那本奏折,颤抖着手飞快地翻开!他的目光如同扫描般扫过那些工整却冰冷的馆阁体文字,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呼吸越来越急促,眼中却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光芒!

“哈…哈哈!天不亡我!天不亡砺刃谷!” 陈墨猛地仰天大笑,笑声嘶哑疯狂,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种洞穿迷雾的明悟!他捧着那本奏折,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踉跄着冲到李长天面前!

“大哥!你看!快看!” 陈墨的声音因激动而破音,他将奏折狠狠拍在堆满铜钱的箱子上,“这是云城前任知府!那个被张德禄构陷下狱、最终死在狱中的周文清!他在狱中写的…写给皇帝的…绝命奏本!”

李长天眉头紧锁,接过奏折。上面的字迹清瘦有力,带着一种绝望的控诉:

“…臣泣血叩首…奸相秦桧(化名),把持朝纲,蒙蔽圣听…与九皇子赵王勾结…私吞边饷…克扣军粮…致使北疆将士饥寒交迫,器械朽坏…更纵容爪牙如张德禄之流,盘剥地方,鱼肉百姓…云城府库空虚,十室九空,皆为此獠所害!…臣自知必死,唯愿以残躯朽骨,溅血丹墀,泣告陛下…清君侧!诛国贼!否则…否则国将不国,民无噍类矣!…罪臣周文清…绝笔…”

“清君侧!诛国贼!” 这六个字,如同惊雷,在李长天脑中炸响!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陈墨!

陈墨脸上是病态的潮红,眼中燃烧着智慧与疯狂的火焰,语速快得惊人:

“大哥!赵王!他为何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急?周阎王新败,他本可徐徐图之,为何要亲率精锐,星夜兼程?他怕什么?!”

“他怕漳水之败的真相!怕周阎王粮草被焚、瘟疫横行、军心崩溃的丑闻传开!更怕…怕云城陷落,张德禄克扣军饷、贪墨府库、勾结刘铁鞭的铁证落入我们手中!落入…天下人眼中!”

“他急于剿灭我们,不是因为我们‘僭越称制’,不是因为我们‘擅杀命官’,而是因为我们…戳破了他和秦桧一党贪墨军饷、祸国殃民的脓疮!他要杀人灭口!掩盖这弥天大谎!”

陈墨的声音如同利剑,刺破迷雾:

“朝廷的檄文说我们是‘逆贼’?好!那我们就将这‘逆贼’之名,原封不动地砸回去!”

“大哥!打出‘清君侧,诛国贼’的旗号!将周文清的绝命奏本!将张德禄贪墨军饷、克扣府库的铁证!将刘铁鞭勾结官府、为虎作伥的罪状!全部公之于众!传檄天下!”

“告诉天下人!我们砺刃谷造反,非为私利!非为权柄!只为诛杀蒙蔽圣听的奸相秦桧!铲除祸国殃民的九皇子赵王!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为无数像周文清这样的忠臣!为无数被盘剥至死的百姓!讨一个公道!”

他猛地指向大堂外,指向北方玄甲卫压来的方向,声音带着一种穿云裂帛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