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刺骨的寒意如同钢针般扎进骨髓,却奇异地压制了左肩伤口那撕裂般的剧痛。李长天蜷缩在狭窄、散发着鱼腥味的舢板底部,王大锤则趴在船尾,用尽全身力气摇着橹,每一次动作都让小船剧烈摇晃,仿佛随时会倾覆。
身后,醉仙酿临河的三层灯火通明,破碎的窗户如同张开的黑色巨口,隐约传来惊怒的吼叫和混乱的脚步声。几支零星的弩箭带着凄厉的哨音划破夜空,噗噗地扎入他们周围的河水中,激起冰冷的水花。
“快!大锤!再快点!往对岸芦苇荡!”李长天咬着牙,声音被河风吹得破碎。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死死抓住船舷,防止自己被甩出去。
王大锤闷头摇橹,黝黑的脸上肌肉紧绷,汗水混着河水往下淌,眼中却燃烧着一种混杂着恐惧和兴奋的火焰。成功了!长天哥的计划成功了!阎霸死了!那个盘剥船工、杀人越货的漕帮恶霸,真的死了!虽然过程惊险得让他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小船如同受惊的泥鳅,在黑暗的河道上拼命扭动,借着夜色的掩护和岸边茂密芦苇的遮蔽,终于摆脱了零星箭矢的追击,一头扎进了对岸一处废弃的小码头旁、更加浓密的芦苇丛中。
“呼…呼…”王大锤瘫倒在船尾,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长天哥…你…你怎么样?”
李长天挣扎着坐起身,左肩的绷带早已被鲜血和河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刺骨的疼痛。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因为失血和寒冷而微微发紫。
“死不了…”他声音嘶哑,目光却死死盯着对岸醉仙酿的方向。那里的喧嚣并未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灯笼火把晃动,人影幢幢,显然漕帮的人马正在疯狂地集结、搜索。
“阎霸死了…漕帮…要翻天了…”王大锤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
“翻得越厉害越好。”李长天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他强撑着身体,在王大锤的搀扶下,艰难地爬下舢板,踩进齐膝深的冰冷河水和淤泥中,深一脚浅一脚地钻进岸上更深的黑暗里。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回到清水巷那个破败的落脚点。
当两人如同落汤鸡般、带着一身浓重的河腥气和血腥味,狼狈不堪地撞开丁字七号杂院小屋那扇破门时,陈墨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在屋里踱步。看到两人回来,尤其是李长天惨白的脸色和肩头那触目惊心的血迹,他倒吸一口冷气。
“成了?”陈墨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迅速关上门,点亮了唯一一盏昏暗的油灯。
“成了。”王大锤喘着粗气,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亢奋,“阎霸那狗东西,死得透透的!长天哥吹了那仙粉,然后…然后柳姑娘!柳姑娘就像鬼一样从窗户飞进去,一根针就把他给钉死了!太…太他娘的神了!”
“柳红袖?!”陈墨瞳孔骤缩,“她也出手了?”
“嗯。”李长天虚弱地靠在冰冷的土墙上,任由陈墨帮他检查伤口。湿透的绷带被小心解开,露出下面被河水泡得发白、边缘泛着青黑色的狰狞伤口,缝合的线已经崩开,血肉模糊。“她…她在窗外接应…杀了阎霸和两个护卫…”
陈墨看着那深可见骨的伤口,眉头拧成了死结。他迅速拿出柳红袖留下的药粉,重新清洗、敷药、包扎。整个过程,李长天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冷汗。
“她的目标,果然是那个‘狼卫’联络使…”陈墨一边包扎,一边低语,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借阎霸之死,引出更深层的目标…好一招驱虎吞狼,祸水东引!”
“引?怎么引?”王大锤不解。
“阎霸死了,漕帮群龙无首,必然内讧,也必然会疯狂追查凶手。”陈墨眼中精光闪烁,“而柳红袖在现场,留下了这个!”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块东西——那是一枚小巧的、非金非铁的黑色令牌!令牌正面,赫然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图案!与之前狼卫俘虏身上的铜牌一模一样,只是材质不同,更加阴冷沉重!
“狼卫令牌?!”李长天和王大锤同时惊呼!
“正是!”陈墨将令牌放在油灯下,那狰狞的狼头在昏黄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柳红袖在混乱中,将这枚真正的‘狼卫’令牌,故意遗落在了阎霸的尸体旁!”
“嘶——”王大锤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要把祸水泼给‘狼主’?!”
“不错!”陈墨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漕帮盘踞河间府多年,势力庞大,背后不可能没有靠山。阎霸与周文焕勾结,但周文焕背后是‘狼主’。如今阎霸死在‘狼卫’的令牌旁,漕帮的人会怎么想?是‘狼主’过河拆桥?还是阎霸暗中做了什么得罪‘狼主’的事情?无论如何,漕帮和‘狼主’之间,必将产生巨大的裂痕!甚至…不死不休!”
李长天捂着重新包扎好的左肩,感受着药粉带来的刺痛和一丝清凉。他看着那枚散发着阴冷气息的狼卫令牌,眼中寒光闪烁。柳红袖这一手,不仅完成了刺杀阎霸的目标,更是在周文焕和“狼主”的联盟中,狠狠钉下了一根毒楔!让他们自相猜忌,互相撕咬!
“好计!”李长天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赞赏,“那我们…下一步?”
“火,已经点起来了。”陈墨收起令牌,目光锐利,“但还不够旺!我们要做的,是让这把火烧得更猛,烧得更广!让漕帮的人坚信,就是‘狼主’下的手!让恐惧和仇恨,彻底撕裂他们!”
他走到桌边,拿起那张潦草的地图,指着上面标注的“漕帮码头”区域。
“大锤,天亮之后,你去找几个以前在码头扛过活的兄弟,或者…花钱找几个嘴碎的地痞无赖。”陈墨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让他们在码头、茶馆、赌档这些漕帮聚集的地方,悄悄地、神秘兮兮地散布消息。就说…就说阎舵主出事前,好像和‘上面’的人(指代狼主或周文焕)因为一批‘货’闹得很不愉快…那批货…好像是什么‘贡品’?或者…是什么‘要命的东西’?总之,说得越模糊越好,越神秘越好!让他们自己去猜!”
“贡品?要命的东西?”王大锤挠挠头,有些不解。
“对!”陈墨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阎霸掌控漕运,什么‘货’最值钱?什么‘货’最要命?沾上‘贡品’两个字,那就是抄家灭族的祸事!再加上‘狼卫’令牌出现在现场…由不得他们不往最坏的地方想!”
“明白了!”王大锤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搅浑水,让他们狗咬狗!”
“还有,”李长天忍着痛,补充道,“让那些人再添把火…就说…就说阎舵主好像暗中查到了‘上面’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想拿捏对方…结果…”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妙!”陈墨抚掌,“祸从口出,知道的太多…这理由,太合理了!漕帮那些大小头目,为了争夺舵主之位,为了撇清关系,也为了向‘狼主’表忠心或者复仇,必然会死死咬住这点,把水搅得更浑!”
计议已定。王大锤顾不上疲惫,趁着天色未明,再次潜入夜色,去寻找散布谣言的“种子”。
小屋再次陷入寂静。油灯如豆,映照着李长天苍白而疲惫的脸。失血过多和伤口的剧痛让他极度虚弱,但他强撑着精神。
“陈墨…柳红袖她…到底是什么人?”李长天低声问道,这是他心中最大的谜团。“隐门?狼卫令牌?她对‘狼主’和周文焕的恨意…似乎不比我们少。”
陈墨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深不可测。她的手段、心机、对局势的把握,都远超常人。‘隐门’…我遍览典籍,从未听闻有此组织。但她的目的,目前看来,与我们是一致的。这就够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长天肩头的伤上,忧心忡忡:“当务之急,是你的伤。柳姑娘的药虽然神效,但箭毒入体,又经河水浸泡,伤口反复崩裂…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尽快找到更好的大夫,弄到对症的解毒药。”
李长天苦笑:“城里的好大夫,都在富户官宦家里坐诊。我们…哪请得起?也见不到。”
“或许…”陈墨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从怀中摸出了那枚温润的碧绿玉佩——苏宛儿留下的信物。“我们…还有一条路。”
李长天的目光落在那枚小小的“苏”字上,眉头紧锁。苏家…那个身份尊贵、心思难测的苏小姐…她的玉佩,是福是祸?
“云锦记…秦掌柜…”陈墨低声道,“皇商苏家的产业。或许…那里能弄到一些珍贵的药材,或者…认识一些不惧权贵的大夫?苏小姐欠你救命之恩,这玉佩,或许就是敲门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