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残火余烬(2 / 2)

陈墨蜷缩在角落里,背对着众人,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无声地啜泣。李栓子抱着膝盖,眼神呆滞地望着跳动的火苗,脸上的伤口狰狞外翻。王石头、张老蔫、二狗子三人靠在一起,如同三尊失去灵魂的石像。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个人的心脏,越收越紧。八个人,八个伤痕累累、身心俱疲的男人,面对的是官府残酷的清洗、同伴惨烈的牺牲、妇孺灭绝的惨剧。未来在哪里?希望在哪里?似乎只有等死一途。

“都…死了…” 张老蔫忽然喃喃出声,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婆娘…娃儿…都没了…都没了啊…” 他空洞的眼神转向李长天,“当家的…我们…我们还活着…干啥?”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砸进死水,激不起波澜,却让沉重的绝望更加窒息。是啊,还活着干啥?为了在这片浸透亲人鲜血的土地上,像野狗一样被官兵追捕、虐杀吗?

李长天挣扎着坐起来,断腿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声呻吟。他环视着这七张被绝望笼罩的脸,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开口:

“活着…干啥?” 他重复着张老蔫的问题,目光扫过陈墨颤抖的背影,扫过李栓子脸上的刀疤,扫过王石头断掉的手指,扫过每一个兄弟身上的伤,“活着,为了记住!记住是谁杀了我们的爹娘!是谁屠了我们的妻儿!是谁把我们像猪狗一样赶尽杀绝!”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子。

“活着,为了报仇!” 李长天猛地指向地窖的方向,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红光,“不是为了当英雄,不是为了坐龙椅!就为了一个字——血!血债!必须血偿!”

“血债血偿!” 李栓子第一个被点燃,猛地站起,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却依旧嘶吼出声,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

“血债血偿!” 王石头、张老蔫、二狗子也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力量,麻木的眼神重新聚焦,变得凶狠起来。连角落里啜泣的陈墨,肩膀的耸动也停止了。

“可是…大哥,” 李栓子喘着粗气,环顾着破庙里这七个残兵败将,“就凭我们八个…伤的伤,残的残…怎么报仇?官兵…官兵太多了!”

这个问题像一盆冷水,让刚刚燃起的复仇之火摇曳不定。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陈墨缓缓地转过身。火光映照下,他的脸苍白如纸,眼窝深陷,但那双曾经充满书卷气的眼睛里,此刻却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非人的清醒。之前的疯狂和崩溃似乎被极致的痛苦强行压缩、凝练,变成了一种纯粹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理智。

他慢慢走到篝火旁,捡起一根烧焦的木炭,在冰冷的地面上划拉起来。炭笔划过泥土,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寂静的破庙里格外清晰。

“栓子说得对,硬拼,我们死路一条。” 陈墨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毛。他在地上画了一个圈代表李家村,又在旁边画了一个更大的圈代表县城。“官兵势大,尤其昨夜大胜,必然松懈。但他们的根,不在刀枪,在粮草。”

炭笔移动,在代表县城和李家村之间,画了一条线,终点指向一个地方——潼关。

“潼关,不仅是关隘,更是州府最大的粮仓转运枢纽。” 陈墨的炭笔在那个点上重重一顿,“上月我们奇袭县衙,缴获的文书里提过,潼关守军不过五百,且多为老弱。真正的精锐,都被王魁调来围剿我们了。”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长天脸上,那眼神冰冷而锐利,再无半分书生的迂腐:“我们败了两次。第一次败在轻敌冒进,第二次败在内部背叛。事不过三。”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下一次,我们要赢。赢在出其不意,赢在攻其必救!”

“潼关…粮仓?” 李长天瞳孔收缩,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这个念头如同黑夜中的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浓重的绝望!

“对!潼关粮仓!” 陈墨的炭笔在“潼关”二字上狠狠画了个圈,“抢了它!我们就有粮活命,就有资本收拢流民,东山再起!更重要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光芒,“断了州府大军的粮道!王魁的兵再能打,饿着肚子,也是待宰的羔羊!这,就是我们对他们…最狠的报复!”

破庙里死一般的寂静。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八张表情各异的脸——震惊、狂喜、疑虑、凶狠…最终,所有的情绪都汇聚成一种东西——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从绝望灰烬中重新燃起的、带着血腥味的疯狂希望!

李长天看着地上那个被炭笔圈住的“潼关”,又看了看身边这七个伤痕累累、眼中却重新燃起火焰的兄弟。断腿的剧痛依旧钻心,嘴里的砒霜味也未曾散去,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却从心底涌起。

“好!” 李长天猛地一拍地面,震得篝火火星四溅,“潼关!就是潼关!”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被李栓子和王石头慌忙扶住。

“可是大哥,你的腿…” 李栓子担忧地看着他扭曲的小腿。

“腿断了,心没死!” 李长天咬着牙,目光扫过每一个兄弟,“都听着!养伤!等信!陈墨,把你知道的潼关布防、粮仓位置、换岗时辰,所有东西,一点不落,都给我画出来!栓子,你伤轻,想办法溜出去,看看附近山里还有没有被打散的兄弟!其他人,把能找到的刀磨快,箭磨尖!”

他的声音在破败的庙宇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官兵以为我们死绝了?做梦!老子偏要从这死人堆里爬出来,去掏他们的心窝子!潼关的粮食,老子吃定了!王魁的脑袋,老子也预定了!”

篝火熊熊燃烧,将八个浴血残兵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庙墙上,扭曲晃动,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复仇之影。破庙之外,黑夜沉沉,但潼关粮仓那象征着生存与复仇的微弱灯火,已经在他们心中点燃,再也无法熄灭。

残火余烬中,新的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