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姑娘!”
“节度使府…高高在上的…红袖姑娘!”
老鬼那嘶哑刻薄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李长天的耳膜,贯穿他的心脏!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残忍的嘲弄!
轰——!
李长天只觉得一股狂暴的血气直冲头顶!眼前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柳红袖!那个在月下梨花中巧笑倩兮、赠他玉佩祈愿平安的女子;那个在刀光剑影中护他周全、甚至为他挡下致命偷袭的身影;那个在黑松林火光中刀锋架颈、声音哽咽说着“节度使大人亲口应承…饶过李家村妇孺性命”的女人…竟然!竟然真的是节度使府安插在他身边最深、最毒的那颗钉子!
“红袖…姑娘…” 李长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濒死的野兽在低吼。他猛地一拳砸在身下冰冷潮湿的墓穴泥地上!指骨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渗出,混合着泥土,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胸中翻腾的,是比断腿更甚千倍万倍的剧痛!是被最信任之人、最深爱之人背叛的滔天怒火和蚀骨锥心之痛!
“贱人!!” 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凄厉咆哮,猛地从李长天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双目赤红如血,额角青筋暴起,浑身因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剧烈颤抖!他想起了地窖里堆积如山的妇孺尸体!想起了赵铁柱被倒吊在树上的惨状!想起了潼关粮仓里兄弟们绝望的嘶吼和陈墨最后的眼神!这一切!这一切血债!竟然都有那个他视若珍宝的女人的“功劳”!
“大哥!大哥你冷静点!” 李栓子和刘三被李长天这突如其来的狂暴状态吓坏了,慌忙扑上去按住他,生怕他牵动断腿的伤势。他们同样震惊于柳红袖的真实身份,但此刻更担心李长天会把自己活活气死。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 李长天挣扎着,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虚空,仿佛柳红袖就站在那里,“她骗了我!骗了我们所有人!李家村…黑松林…潼关…死了多少人?!多少兄弟?!多少乡亲?!都是她!都是这个毒妇!!”
他猛地抬手,指向自己胸口——那个曾经贴身佩戴玉佩、此刻却空荡荡的位置,声音因极致的恨意而扭曲:“她给的玉佩!她说的平安!都是狗屁!都是砒霜!都是插进老子心窝子的刀!!”
老鬼坐在墓碑石凳上,冷眼旁观着李长天的崩溃,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残酷的兴味。他慢悠悠地又灌了一口葫芦里的浊酒,嘶哑道:“发疯有什么用?有这力气…不如想想怎么从这乱坟岗爬出去…找你的‘红袖姑娘’…好好叙叙旧…嘿嘿…”
这句风凉话如同火上浇油!李长天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噬人的凶兽,狠狠盯住老鬼:“你早知道!你早就知道她是谁!对不对?!”
“老头子我…只认钱和消息…” 老鬼耸了耸肩,破袍子簌簌作响,“你给玉佩…我告诉你埋米的地方…公平交易…至于她是谁…老头子我又不是神仙…猜到了…又如何?告诉你…你能信吗?” 他话语刻薄,却句句诛心。
是啊…在李家村,在起义军如日中天的时候,就算有人告诉他柳红袖是卧底,他会信吗?恐怕只会把告密者当成挑拨离间的小人一刀砍了!信任,才是最致命的毒药!
李长天被问得哑口无言,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涌上心头,几乎将他淹没。愤怒和痛苦如同两条毒蛇,在他体内疯狂撕咬。
“大哥…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李栓子强压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哭腔,“官兵…官兵肯定在搜山!老鬼…鬼爷!您…您刚才说能指点我们一条活路…”
老鬼浑浊的目光扫过李栓子,又落在因愤怒和剧痛而浑身颤抖、眼神涣散的李长天身上,撇了撇嘴:“看在这块好玉的份上…” 他用骨杖指了指墓穴深处一个更加幽暗的角落,“那边…往下挖三尺…有条老耗子道…通山后的野狼谷…谷里有条暗河…顺水漂下去…能到五十里外的黑风峡…那地方…官兵懒得去…”
野狼谷!黑风峡!那都是人迹罕至、野兽横行的绝地!但此刻,却是唯一的生路!
“栓子!刘三!挖!” 李长天猛地回过神,嘶哑地命令道。仇恨的火焰暂时被求生的本能压了下去,但并未熄灭,反而在心底烧得更加炽烈阴毒!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报仇!才能找到那个毒妇,让她血债血偿!
李栓子和刘三不敢怠慢,立刻扑向老鬼所指的角落。没有工具,就用短刀砍,用手抠!墓穴本就阴湿,泥土相对松软,两人发了疯似的挖掘起来。
老鬼不再言语,靠在冰冷的墓壁上,闭目养神,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
李长天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墓壁,断腿处敷着老鬼那诡异的黑色药糊,传来一阵阵灼痛和麻痒。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梳理着混乱的思绪。柳红袖是节度使的人…那她最初在李家村的“救命之恩”,就是精心设计的接近!她的每一次示好,每一次并肩作战,都是冰冷的算计!目的就是获取他的信任,打入起义军核心,最终…将他们一网打尽!
好深的心机!好毒的手段!
李长天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比这墓穴的阴冷更甚。他恨柳红袖的背叛,更恨自己愚蠢的信任!他想起柳红袖腰间那块曾惊鸿一瞥的鎏金腰牌…想起她收集的总是右耳…想起她对官军手段的熟悉…那么多破绽!为什么自己就视而不见?!
“通了!大哥!通了!” 李栓子惊喜的声音打断了李长天的自我鞭挞。只见角落被挖开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钻入的黝黑洞口,一股更加阴冷潮湿、带着浓重土腥和野兽腥臊味的气流涌了出来!
“走!” 李长天挣扎着想要站起,断腿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
“大哥,我背你!” 李栓子不由分说,蹲下身将李长天背起。刘三则手持短刀,警惕地率先钻入了那黑黢黢的洞口探路。
“老鬼…多谢。” 李栓子背起李长天,临走前还是对那个闭目养神的佝偻身影道了声谢,尽管这谢意充满了复杂。
老鬼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挥了挥枯瘦的手,像是驱赶苍蝇。
李栓子不再犹豫,背着李长天,艰难地钻入那狭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耗子道”。刘三在前方摸索着引路。地道异常狭窄低矮,仅容一人匍匐前行,空气污浊稀薄,四壁湿滑粘腻,不时有冰冷的水滴落下。黑暗中,只有三人粗重的喘息和身体摩擦泥土的沙沙声。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隐隐透来一丝微弱的天光,还有哗哗的水声!出口到了!
三人精神一振,加快了速度。当刘三率先扒开洞口茂密的藤蔓荆棘钻出去时,一股带着水汽和草木清冽气息的冷风猛地灌入地道!
“出来了!是野狼谷!” 刘三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
李栓子背着李长天也钻了出来。眼前是一片被陡峭山崖包围的幽深峡谷,谷底雾气弥漫,一条湍急的河流在乱石嶙峋的河床上奔涌咆哮,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两岸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古木参天,藤蔓虬结,透着一股蛮荒死寂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水汽、腐烂的树叶和某种野兽留下的浓烈腥臊味。
果然是绝地!但暂时安全了!
“快!去河边!按老鬼说的,顺水漂!” 李长天急促地说道。他担心官兵会循着地道追来。
三人不敢停留,李栓子背着李长天,在刘三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湿滑的苔藓和乱石,艰难地向谷底的河流靠近。河水冰冷刺骨,湍急异常。
就在他们即将抵达河边,准备寻找合适的漂浮物时——
“咻——!”
一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毒蛇般从侧前方的密林中激射而出!目标直指背着李长天、行动不便的李栓子后心!
“小心!” 刘三一直保持着警惕,猛地将李栓子向旁边一推!
“噗!”
弩箭擦着李栓子的肩膀飞过,深深钉入他身后一棵大树的树干,箭尾兀自嗡嗡颤抖!
“有埋伏!” 李栓子惊骇大叫,放下李长天,拔出短刀,和刘三一起将他护在身后,紧张地望向箭矢射来的密林方向!
李长天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刚出虎穴,又入狼窝?!难道是官兵抄近道堵在了这里?!
密林中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河水奔流的咆哮。仿佛刚才那致命的一箭只是幻觉。
但李长天知道不是!那凌厉的杀意,他感受得清清楚楚!他强忍断腿剧痛,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箭矢射出的方向,嘶吼道:“藏头露尾的鼠辈!给老子滚出来!”
短暂的死寂后,密林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