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外围粮场焚天的烈焰将夜空染成狰狞的血红,浓烟如同垂死的巨兽,翻滚着遮蔽了残月。混乱的哭嚎、战马的悲鸣、木材燃烧的爆裂声,以及那令人作呕的焦糊肉味,混合成一首地狱的安魂曲,隔着老远都冲击着李长天和李栓子的感官。
但两人没有停留,更没有半分欣赏“杰作”的闲暇。复仇的快意如同烈酒,入口辛辣灼热,却无法掩盖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断腿处那撕裂般的剧痛。李长天几乎是靠着李栓子的肩膀在拖行,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冷汗浸透了破烂的衣衫,紧贴着冰凉的皮肤。怀中仅剩的最后一个伏火包,紧贴着他的胸膛,冰冷而沉重,如同最后一张通往毁灭或生路的底牌。
“大哥…撑住…翻过前面山梁…就能进黑风峡了…” 李栓子喘着粗气,声音因紧张和疲惫而嘶哑。他后背的刀痂在剧烈奔跑中再次崩裂,渗出的鲜血混合着汗水,带来火辣辣的刺痛。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浓雾虽然提供了掩护,但也遮蔽了潜在的追兵。
身后,潼关方向传来的喧嚣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急促的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正快速向他们的方向逼近!显然,粮场的大火和军官的惨死,彻底激怒了官府,派出了精锐骑兵进行拉网式的搜捕!
“快!” 李长天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他强迫自己忽略腿骨的剧痛,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都压榨出来。黑风峡,那片人迹罕至、野兽横行的三不管地带,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然而,追兵的速度远超他们的想象。刚翻过一道低矮的山梁,前方密林的边缘,突然亮起了数支火把!紧接着,侧翼也传来人声和兵刃碰撞的声响!他们被包抄了!
“妈的!这边也有!” 李栓子惊怒交加,猛地刹住脚步,将李栓子护在身后,拔出了腰间的柴刀,刀刃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寒光。
火光迅速逼近,几十名手持刀枪、面目狰狞的官兵从三面包围过来,堵死了他们通往黑风峡的去路!为首的是一个满脸横肉、骑着战马的队正,他手中马鞭一指,狞笑道:“两个丧家犬!跑啊!怎么不跑了?!烧了老子的粮,杀了老子的人,还想溜?!”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两人!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李栓子后背的伤口崩裂得更厉害,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李长天拄着柴刀,勉强站稳,断腿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眼中的冰冷杀意却如同实质般刺向那队正!他一只手悄然按向怀中最后的伏火包——同归于尽,也要拉几个垫背!
“栓子…往西…冲!” 李长天低吼,声音嘶哑如破锣。西边是陡峭的山崖,看似死路,但或许有一线生机!
“杀!” 李栓子心领神会,狂吼一声,如同受伤的疯虎,挥舞着柴刀,不顾一切地向西边包围圈相对薄弱处冲去!他要用自己的命,为大哥撕开一条血路!
“拦住他们!死活不论!” 队正厉声下令。
官兵们嚎叫着扑了上来!刀光剑影瞬间将两人淹没!
李栓子状若疯魔,柴刀舞得泼水不入,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他后背空门大开,硬挨了一刀,却反手将柴刀狠狠捅进一个官兵的小腹!惨叫声中,他奋力向前冲撞,竟真的被他冲开了一个缺口!
“大哥!走——!” 李栓子浑身浴血,声嘶力竭地狂吼,用身体死死挡住了追砍过来的几把钢刀!
李长天目眦欲裂,但此刻容不得半分犹豫!他拖着断腿,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冲过李栓子用血肉撕开的缺口,踉跄着扑向西边陡峭的山崖!
身后,传来李栓子凄厉的惨叫和官兵疯狂的咒骂声!
李长天不敢回头!他咬碎了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强迫自己向前!山崖就在眼前,怪石嶙峋,藤蔓缠绕。他看到一个被茂密荆棘半掩的、黑黢黢的洞口——像是一处废弃的矿洞入口!
没有选择!他如同扑火的飞蛾,一头扎了进去!
洞内一片漆黑,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和朽木气息。他刚滚入洞中,就听到洞口传来官兵的叫骂和刀剑砍劈荆棘的声音!
“追!那断腿的反贼头子钻进去了!”
“放箭!射死他!”
“嗖嗖嗖——!”
几支弩箭带着厉啸射入洞内,钉在洞壁和地面上,溅起碎石!
李长天连滚带爬地向洞内深处扑去!洞口狭窄,暂时挡住了追兵,但绝非长久之计!他摸索着向里爬行,洞内空间似乎比想象中要大,但崎岖不平,到处是碎石和腐朽的坑木支架。黑暗如同粘稠的液体,包裹着他,只有身后洞口传来的火光和叫骂声,提醒着他死亡的临近。
他蜷缩在一根粗大的、腐朽的坑木支柱后面,剧烈地喘息着。断腿处传来钻心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的旧伤。怀中那最后一个伏火包,此刻成了他唯一的倚仗。同归于尽?还是…?
就在他绝望地思考着最后一步时——
“嚓…”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洞外喧嚣淹没的摩擦声,从他侧前方的黑暗中传来!
李长天浑身汗毛瞬间倒竖!心脏骤停!这洞里…还有别人?!是官兵提前埋伏?还是…?
他猛地握紧了柴刀,屏住呼吸,赤红的眼睛死死盯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黑暗中,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极其魁梧的轮廓,正缓缓从一堆坍塌的碎石后面站起!那身影异常高大,几乎要顶到洞顶,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汗臭、血腥和…某种熟悉土腥气的压迫感!
“谁?!” 李长天嘶哑地低吼,柴刀横在胸前,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那魁梧的身影没有回答,反而向前迈了一步。洞外火把的光线透过荆棘缝隙,微弱地映照进来,勉强勾勒出那人的轮廓——蓬乱如同杂草的须发,沾满污泥和血痂的破烂衣衫,以及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复杂光芒的眼睛!
当看清那双眼睛的瞬间,李长天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铁…铁柱?!” 他失声惊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那眼神,那身形…虽然比在黑松林时更加落魄、更加凶悍,但他绝不会认错!是赵铁柱!那个他以为早已死在黑松林、被柳红袖清理掉的结义兄弟!
赵铁柱没有回应李长天的惊呼,他那双布满血丝、充满野性与挣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长天,尤其是他手中紧握的柴刀和那明显扭曲变形的断腿。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如同压抑着风暴,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握紧了手中那根粗大的、沾着暗红血迹的矿镐!
洞外,官兵的叫骂声越来越近,已经开始清理洞口的荆棘!
“快!那反贼就在里面!别让他跑了!”
“用烟熏!逼他出来!”
死亡的阴影和故人“复生”的巨大冲击,让李长天心神剧震!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嘶声道:“铁柱!是我!李长天!外面是官兵!他们要杀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