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蛰谷砺刃,玄鸟初鸣(1 / 2)

凛冬已深,潼关大捷带来的短暂狂热,像篝火余烬般在刺骨的寒风中迅速冷却。李长天站在新开辟的山谷营地——他们称之为“砺刃谷”——的高坡上,俯瞰下方。堆积如山的粮袋是冰冷的保障,也是滚烫的诱惑。山谷里人影幢幢,不再是昔日流民破庙的杂乱,却也没有正规军营的肃整,像一头刚刚饱食、正在舔舐伤口的巨兽,筋肉虬结,却筋骨未舒。

“大哥,”赵铁柱裹着厚实的缴获皮袄走过来,脸上冻得通红,眼中却没了潼关之战初胜时的亢奋,多了几分沉郁,“粮是有了,可人心……有点散了。”他搓着手,哈出一口白气,“不少兄弟觉得,熬过这个冬天就万事大吉了,琢磨着开春分了粮回家种地。”

李长天没有回头,目光落在山谷深处叮当作响的区域。那是新搭起的简陋工棚,几个从潼关“请”来的老铁匠,正带着一群机灵的后生,围着几座临时垒砌的炉子忙碌。火星四溅,铁锤敲击的铿锵声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清晰。这是柳红袖的建议——不能只靠缴获,要有自己的根基,哪怕是最粗陋的兵器作坊。

“回家?”李长天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山谷的回响,“回去接着给王剥皮(当地恶霸地主)当牛做马?等着下一波税吏上门,把你爹的棺材本都刮走?铁柱,我们流的血,难道就只值这几袋粮食的温饱?”

赵铁柱身体一震,眼前仿佛又闪过破庙里父亲冰冷的尸体,还有李家村外税吏狰狞的嘴脸。他猛地挺直腰背,脸上那点犹豫被狠厉取代:“俺糊涂!大哥,你说咋办?”

“温饱是活命,是‘生存’。”李长天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过赵铁柱,也仿佛扫过整个砺刃谷,“但我们要的,是站着活!是能挺直腰杆,不用跪着求一口饭吃的‘尊严’!潼关的粮,不是让我们解甲归田的,是让我们这把刀,磨得更快,砍得更狠的资本!”

他指向那叮当作响的工棚:“看见了吗?那就是我们的‘根’的开始。光会抢,那是流寇!我们要学会造,学会管,学会让跟着我们的人,不仅能活命,还能活得像个‘人’!”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传令下去:一、从今日起,所有缴获,按军功、伤情、家眷多寡,统一登记造册,由陈墨(前宰相之子,负责文书后勤)主持分配,任何人不得私藏!违令者,斩!二、所有兄弟,无论新老,按柳红袖拟定的章程重新编伍操练!不再是乌合之众,我们要有规矩!三、工匠营所需人手、铁料、炭火,优先保障!告诉那几个老师傅,只要打出来的家伙式管用,肉食管够!”

“诺!”赵铁柱抱拳应诺,眼中重新燃起火焰。他明白,大哥这是要彻底变天了。从“活命”到“立命”,这一步,必须踏出去,哪怕踩着冰碴子。

命令下达,山谷里顿时掀起波澜。习惯了劫掠后自由分配的悍匪们怨声载道,尤其是几个自恃功劳不小的头目。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曾是黑龙帮小头目)跳出来,指着陈墨登记造册的桌子大骂:“他娘的!老子提着脑袋抢回来的粮,凭啥要听这酸秀才的!老子那份,现在就要!”

场面瞬间紧张。陈墨脸色发白,但握着笔的手很稳。负责维持秩序的亲兵队按住了刀柄。

就在此时,李长天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他看都没看那叫嚣的头目,径直走到陈墨桌前,拿起登记簿,朗声道:“我,李长天,此次潼关缴获,按章程,应得头份。陈墨,记下:李长天,功勋甲等,领粮三斗,盐半斤。余下,按规矩分!” 说完,他亲自拿起小斗,量出三斗粮,又拿了半小包盐,转身就走。

那叫嚣的头目目瞪口呆。李长天走到他面前,目光平静却重若千钧:“规矩立了,就得守。我的那份就这些。你的功劳,陈墨记在簿上,少不了你应得的。若嫌不够,”李长天指了指山谷外茫茫的雪原,“王剥皮的庄子,还有潼关城里官老爷的库房,粮食多的是,有本事,再去拿!但在这里,在这砺刃谷,就得按砺刃谷的规矩来!守得住规矩,才是‘我们’的人!”

那汉子在李长天的注视下,额角冒汗,最终悻悻地低下头,嘟囔着:“俺…俺听大哥的。”一场可能的风波,被李长天以身作则的强硬和公正,消弭于无形。谷中众人,看着李长天手中那三斗粮,眼神复杂,有惊讶,有敬佩,更有一股无形的约束和认同感开始滋生。

夜色降临,李长天独自在简陋的“帅帐”(不过是个大些的木棚)里,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翻阅陈墨初步整理的户籍田册草图(为《均田令》做准备),眉头紧锁。土地,才是根本。如何分?如何保证公平?如何让那些依附豪强的佃户敢来领?这些都是压在心头的大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