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的夜,被死亡的喧嚣彻底撕裂。砺刃谷决死的冲锋,如同烧红的铁钎捅进了冻僵的蜂巢,激起的不是溃散,而是守军绝望而凶戾的反扑!
陈墨那张阴冷的城防图,成了刺向云城心脏的毒匕。当赵铁柱带着砺刃谷最后的、浑身浴血如同恶鬼般的数百残兵,顺着地图标注的、防守相对薄弱的南城水门(因寒冬枯水,水位极低)蚁附攀爬时,城内的混乱与杀戮,早已在另一个战场达到了顶峰。
暗香阁。这处藏匿在城西烟花巷深处的销金窟,此刻却成了修罗场。
精致的雕花门板被暴力撞碎,昂贵的丝绸帷幔被扯落在地,沾满了血污。空气中混杂着浓郁的血腥、脂粉的甜腻和一种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几具穿着护院服饰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通往内院的月亮门前,咽喉或心口插着淬毒的袖箭。
内院最深处,那间燃着暖炉、铺着波斯地毯的暖阁内,灯火通明。
张德禄,云城守将,此刻正赤着肥胖的上身,仅穿着一条绸裤,惊恐地蜷缩在铺着锦被的雕花大床角落。他怀中死死抱着一个同样赤身裸体、吓得瑟瑟发抖、脸上稚气未脱的幼小歌妓,如同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他那张因酒色过度而浮肿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惊骇。他引以为傲、时刻不离身的祖传宝刀,此刻竟握在一个穿着他亲兵服饰、脸上沾着烟灰、眼神却异常平静的书生手中!
“你…你到底是谁?!刘铁鞭派你来的?他给你多少钱?老子…老子给你双倍!不!十倍!” 张德禄声音尖利变调,肥胖的身躯抖得像风中的筛糠。
陈墨没有回答。他手中那柄沉重的宝刀,刀尖微微下垂,粘稠的鲜血正顺着精钢打造的刀槽缓缓滴落在地毯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他看着张德禄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看着那幼妓惊恐绝望的眼神,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过如此赤裸的丑恶和生命的脆弱。破庙结义时的理想,圣贤书中的仁义,在眼前这令人作呕的景象面前,苍白得可笑。
“图…图…我给你图!城防图!还有…还有开城门的令符!都在…都在我怀里!” 张德禄见利诱无效,更加慌乱,语无伦次地指着自己丢在地上的腰带,“别杀我!我…我投降!我开城!我帮你们打周阎王!打赵王!”
陈墨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条镶嵌着玉石的腰带,又缓缓抬起,重新落回张德禄脸上。他看到了对方眼中那丝一闪而过的狡诈和怨毒。开城?投降?不过是困兽的谎言。只要留他一命,待缓过气来,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云城守将,而砺刃谷…将是万劫不复!
一股冰冷的、混合着巨大厌恶和决绝的杀意,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了陈墨的心脏!他想起了谷口堆积的兄弟尸骨,想起了赵铁柱断臂的惨状,想起了李长天赤足踏过冰碴时那沉重的背影!砺刃谷,没有退路!这污浊的脓疮,必须剜掉!
“晚了。” 陈墨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他双手握紧刀柄,一步踏前!
“不——!” 张德禄发出绝望的嘶嚎,猛地将怀中的幼妓推向陈墨!同时肥胖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向床后的小窗扑去!
幼妓惊恐的尖叫刺破耳膜!陈墨瞳孔骤缩,手中刀下意识地一偏!
“噗嗤!”
沉重的刀锋并非斩向幼妓,而是狠狠劈在了张德禄刚刚探出窗台的肥硕肩背上!血光迸溅!张德禄惨嚎一声,半个身子挂在窗外!
陈墨眼中寒光一闪,再无犹豫!他弃刀,如同猎豹般扑上!双手死死扼住张德禄的脖子,用尽全身力气,将他那沉重的身躯狠狠拖回屋内,死死按在冰冷的地板上!
“呃…呃…” 张德禄眼球凸出,肥脸涨成猪肝色,徒劳地挣扎着,双手疯狂抓挠着陈墨的手臂,留下道道血痕。
陈墨不为所动,眼神冰冷得如同极地的寒冰。他感受着对方喉骨在自己指下发出的咯咯轻响,感受着生命在掌中飞速流逝的震颤。这不是杀人,这是…清理污秽!为了砺刃谷!为了那些死去的兄弟!为了…那渺茫的活路!
当张德禄肥硕的身躯彻底瘫软,再无声息时,陈墨才如同脱力般松开手,瘫坐在地,剧烈地喘息。他看着自己沾满鲜血、不住颤抖的双手,胃里一阵剧烈翻腾,猛地俯身干呕起来。没有吐出任何东西,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那个在破庙中挥毫泼墨、心怀天下的书生,在这一刻,彻底死去了。
“先生!得手了?外面…外面乱了!” 柳红袖手下一名女队员撞开房门,脸上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急声道。
陈墨猛地抬起头,眼中残留的迷茫瞬间被冰冷的决断取代。他挣扎着爬起,一把扯下张德禄腰间的令牌和钥匙,又抓起地上那柄染血的宝刀:“走!去城门!”
云城城内,早已乱成了一锅沸粥!砺刃谷攀上水门的死士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引爆了混乱!守军惊慌失措,各自为战!更致命的是,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张将军死了!”,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本就因克扣军饷而士气低落的守军,瞬间崩溃!
“张德禄死了!快跑啊!”
“城门!开城门!放义军进来!”
“抢啊!粮仓!银库!”
绝望的守军、被惊醒的百姓、趁火打劫的地痞流氓…各色人等混杂在一起,哭喊声、厮杀声、抢夺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将这座北地重镇变成了人间地狱!砺刃谷的士兵在混乱中奋力搏杀,试图控制通向主城门的街道,每一步都踏在血泊和尸体之上!
赵铁柱浑身是血,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他仅剩的右臂挥舞着一把崩了口的厚背砍刀,每一次挥砍都带起一蓬血雨!左臂的断口处,简陋的包扎早已被血浸透,每一次发力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但他恍若未觉!他眼中只有前方那道厚重、紧闭、如同巨兽之口的主城门!
“兄弟们!跟老子冲!撞开城门!迎大哥!” 他嘶哑的咆哮在混乱的街巷中回荡,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
“挡住!挡住他们!放箭!” 城门楼上的守军军官歇斯底里地吼叫着,箭矢如同飞蝗般落下!冲在最前的砺刃谷士兵如同割麦子般倒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嘎吱——吱呀——!”
一阵沉重而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如同天籁般,压过了所有的喧嚣!那两扇厚重的、象征着云城最后抵抗的包铁城门,竟从内部…缓缓打开了!
城门洞开处,陈墨的身影出现在摇曳的火光中!他脸上沾满血污,儒衫破碎,手中高举着染血的令牌和钥匙!在他身后,是几名柳红袖的精锐,正奋力绞动着巨大的绞盘!
“城门已开!迎李首领入城——!” 陈墨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
“城门开了!冲啊——!” 赵铁柱独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如同回光返照的凶兽,发出震天的咆哮!残存的砺刃谷士兵爆发出最后的血勇,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洞开的城门,疯狂涌入!
城破了!
当李长天赤着双足,踏过冰冷的、沾满厚厚血浆和泥泞的城门门槛时,扑面而来的,是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焦糊味。眼前的景象,比砺刃谷口惨烈十倍!
街道两侧的房屋在燃烧,火光映照着满地狼藉的尸体——有穿着号衣的守军,有穿着砺刃谷粗布衣服的士兵,更多的是被卷入其中的无辜百姓。残肢断臂随处可见,鲜血在寒冷的冬夜凝固成暗红色的冰壳。哭喊声、呻吟声、零星的厮杀声、房屋倒塌的轰鸣声…如同地狱的奏鸣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