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玺印在废弃公文上蹭出的凌乱红痕,如同凝固的血痂,深深烙在陈墨的眼底。他退出书房,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心头那股沉重的寒意和荒谬感。那方沾着核桃碎屑、象征着新生王权的印玺,与大哥(他心底深处,依旧无法完全适应“王爷”这个称呼)冰冷决断的批语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权力…究竟是什么滋味?是冰冷玉玺的重量?是朱砂印泥的猩红?还是…那碎裂核桃的嘎嘣脆响?陈墨捧着那份盖着鲜红“靖难北疆王之宝”的招贤安民告示,只觉得手中的纸张滚烫而沉重。墨痕蚀旧心,这墨,似乎也开始侵蚀着执墨者自身的边界。
他心事重重地穿过王府庭院,准备去督印告示。刚走到前院仪门附近,一阵喧嚣的马蹄声和粗豪的呼喝声便打破了王府的肃穆!
只见数十骑风驰电掣般冲入府门,卷起漫天尘土!当先一骑,正是暂代靖难前军统领的黑熊!他一身玄铁重甲,头盔歪斜,脸上溅满了黑红色的血污和污泥,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嘴角还带着未干的血迹。他身后的亲兵也个个狼狈不堪,甲胄破损,兵刃卷口,战马喷着粗重的白气,显然经历了惨烈的厮杀!
“王爷!王爷在哪儿?!”黑熊滚鞍下马,声音嘶哑,带着惊惶和巨大的愤怒,如同受伤的野兽咆哮!他一把推开试图上前询问的王府侍卫,跌跌撞撞就向勤政殿方向冲去!
陈墨心头猛地一沉!出事了!而且是大事!他立刻拦住一名跟随黑熊回来的亲兵:“怎么回事?黑熊将军不是率部南下采购粮种铁器吗?怎会如此模样?!”
那亲兵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军…军师!完了!全完了!我们…我们在滏阳河渡口…中了官军的埋伏!是…是平叛大军!朝廷的平叛大军来了!先锋…先锋是玄甲卫残部!领头的是雷震那疯子!还有…还有赵王的大纛!见鬼了!赵王不是死了吗?!”
如同平地惊雷!陈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朝廷的平叛大军?!雷震?!赵王大纛?!
他顾不得细问,拔腿就向勤政殿跑去!刚到殿外,就听见里面传来黑熊带着哭腔的嘶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殿内。
黑熊如同推金山倒玉柱般跪伏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身上的血污和泥浆蹭脏了光洁的地面。那顶他引以为傲、缴获自玄甲卫铁浮屠的镶金虎头盔,歪歪扭扭地滚落在一边,沾满了污泥,金漆剥落,狼狈不堪。
“王爷!末将该死!末将该死啊!”黑熊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恐惧,“末将轻敌冒进!中了雷震那狗贼的奸计!三千弟兄…三千弟兄啊!回来的…回来的不足五百!粮种…铁器…全丢了!全丢在滏阳河了!王爷!您砍了末将吧!末将对不起死去的弟兄!对不起王爷的信任!” 他一边哭喊,一边用头狠狠撞击地面,额角瞬间鲜血淋漓。
李长天依旧端坐于书案之后,赤足踩在狼皮褥子上,纹丝不动。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潭般的眼眸,冷冷地注视着下方狼狈不堪、磕头如捣蒜的黑熊。案上,那方青玉玺印静静地搁在一边,印钮上的苍狼沾着一点未干的朱砂,在烛火下闪烁着妖异的微光。
陈墨和闻讯赶来的柳红袖站在殿门口,屏住呼吸。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黑熊绝望的哭嚎和额头撞击地面的闷响在回荡。
许久,李长天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丝毫波澜,却让殿内的温度骤降:
“雷震?”
“是…是那个雷疯子!玄甲卫的统领!赵王的狗腿子!”黑熊抬起头,满脸血污,独眼(另一只肿得睁不开)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恐惧,“他带着至少五千重甲铁骑!还有…还有赵王的王旗!那旗…那旗是真的!末将看得清清楚楚!可…可赵王不是死了吗?!他…他难道变成厉鬼回来了?!”
赵王…赵晟?!
陈墨和柳红袖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赵晟染瘟暴毙,玄甲卫溃散,这是他们亲眼“见证”并大肆宣扬的!是整个靖难政权“天命所归”的重要基石!若赵晟未死…这影响将是毁灭性的!
“还有谁?”李长天仿佛没听到“赵王”二字,继续问道,声音依旧冰冷。
“还…还有!不止雷震一路!”黑熊仿佛想起了更可怕的事情,声音都变了调,“末将…末将拼死杀出重围时,看到…看到滏阳河上游和下游,都有大军集结的烟尘!旗号…旗号看不真切,但规模…绝对不小!至少…至少是雷震那一路的两倍!三路!王爷!朝廷至少派出了三路大军!从北、西、南三个方向,压过来了!看架势…是要把我们…把我们困死在幽州啊!”
三路大军!
如同三座沉重的大山,轰然压在殿内每个人的心头!陈墨的脸色瞬间煞白!柳红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刚刚建立的政权,根基未稳,粮草匮乏,军械不足,内部还有郭图这样的隐患…如何抵挡朝廷蓄势待发的三路平叛大军?!尤其是…赵晟未死的消息一旦传开,对军心民心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王爷!末将该死!末将罪该万死!求王爷给末将一个机会!让末将戴罪立功!末将愿做先锋!杀回去!把雷震那狗贼的脑袋拧下来!”黑熊再次疯狂地磕头,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李长天缓缓站起身。赤足踩在冰冷的狼皮上,一步步走下台阶。他走到黑熊面前,俯视着这个浑身血污、狼狈不堪的悍将。
“你的金盔呢?”李长天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黑熊一愣,下意识地看向滚落在一旁、沾满污泥的镶金虎头盔。
李长天弯下腰,伸出两根手指,捏住那顶沾满泥浆、金漆剥落的头盔边缘,如同捏起一件肮脏的垃圾。他拎着头盔,走到殿内那盆熊熊燃烧的炭火旁。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李长天手臂一扬!
“噗通!”
那顶象征着黑熊勇武与缴获荣耀的镶金虎头盔,被毫不留情地丢进了通红的炭火之中!
“滋啦——!”
刺耳的声响伴随着一股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金漆在高温下迅速熔化、卷曲、变黑!头盔在烈焰中扭曲变形,发出垂死的呻吟!
黑熊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在地,面如死灰。这顶头盔,曾是他最大的骄傲,是他从尸山血海中抢来的战利品,是他身份和力量的象征!如今,却被王爷像垃圾一样丢进了火盆!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金盔陷泥沼,还有何面目称勇?”李长天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扎在黑熊的心上,“损兵折将,粮械尽失,动摇军心!黑熊,你罪无可赦!”
黑熊浑身剧震,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拖下去!”李长天猛地转身,声音如同惊雷炸响,“打入死牢!听候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