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苍凉的牛角号声,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裹挟着北疆的风雪,蛮横地撕裂了寒鸦岭的沉寂。号角声中蕴含的宣告与驱逐之意,清晰无误地穿透雪幕,狠狠撞向东南方那队疾驰而来的赵字营游骑!
“呜——呜——呜——”
篝火旁,赵铁柱麾下那绰号“鬼见愁”的孙疤脸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不安的嘶鸣。他布满横肉的脸上,那道蜈蚣似的刀疤因惊怒而扭曲,三角眼中射出毒蛇般的寒光,死死盯向西北方那片冰蚀林边缘招展的白狼旗!
“西羌王庭?!”孙疤脸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难以置信的暴戾,“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还他娘的吹号角驱赶老子?!”
“头儿!看!那雪橇旁边!”一名眼尖的斥候失声叫道,指向羌人使队前方——几个穿着破烂玄衣、如同雪地里钻出的野人般的身影,正被羌人护卫隐隐护在中间!其中一个,身形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却让孙疤脸心头猛地一沉!
“李…李长天?!”孙疤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一股混杂着狂喜与巨大忌惮的冰流瞬间席卷全身!狂喜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最大的功劳竟然送到了眼前!忌惮的是,李长天怎么会和西羌王庭搅在一起?那号角,分明是警告!
“头儿!怎么办?冲过去?”有悍卒按捺不住杀意,舔着干裂的嘴唇请战。
“冲你娘个头!”孙疤脸反手一马鞭抽在那人脸上,留下血痕,咆哮道:“那是西羌王庭的白狼旗!看清楚!他们护卫不下百骑!还有雪橇重器!你想让老子带着你们这十几号人,去冲羌王亲卫的阵?!找死吗?!”
他死死攥着缰绳,指节发白,目光在李长天模糊的身影和羌人森严的阵势间疯狂扫视。煮熟的鸭子飞了!巨大的功勋就在眼前,却被一群蛮子横插一杠!这口气,堵得他心口剧痛!但他更清楚,此刻硬闯,无异于以卵击石,只会白白葬送自己和这队精锐斥候。
“撤!”孙疤脸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充满了屈辱和不甘,“给老子撤!绕开他们!快马回报大将军!李长天未死,勾结羌人!就在寒鸦岭!”他最后怨毒地剜了一眼西北方那飘扬的白狼旗和李长天的方向,猛地拨转马头,带着满腔愤恨和惊惧,如丧家之犬般仓皇向东南方退去。马蹄溅起雪泥,狼狈不堪。
* * *
西北方,冰蚀林边缘。
寒风卷动着绣有狰狞狼头的白狼大纛。李长天赤着双足,踏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上,残破的玄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并未站在羌人护卫的核心圈内,只是由阿七等三名伤痕累累的死士勉强搀扶着,立在雪橇前数丈之外。姿态放得很低,脊梁却挺得笔直如松,目光平静地迎向雪橇上投下的审视。
雪橇宽大,铺着厚厚的雪熊皮,由四头强健的驯鹿牵引。橇上居中端坐一人,被数名身材魁梧、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羌人勇士拱卫着。
那人身形并不十分高大,却裹在一件雪白得没有一丝杂色的狼裘之中,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略显柔和的下颌和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兜帽的阴影下,竟呈现出一种罕见的琥珀色,此刻正透过风雪,毫无温度地落在李长天身上。目光如同冰原上的月光,清冷、锐利,带着洞穿人心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并非寻常羌人首领的彪悍粗犷,反而有种内敛的、近乎阴柔的危险气息。
李长天瞬间判断出,这绝非羌王本人,更非普通王子。那眼神中的东西,太过复杂。
“你,就是李长天?”一个清冽、略显生硬,却意外悦耳的年轻声音响起,用的是字正腔圆的汉话,带着一丝奇异的韵律,正是从雪橇上那白狼裘的身影口中传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风声。
“正是。”李长天微微颔首,声音因伤势和严寒而沙哑,却沉稳有力,“落魄之人,承蒙贵使解围,李长天,感激不尽。”他刻意略去了“王爷”的自称,姿态放得极低,但那份不卑不亢的气度,却并未因落魄而折损半分。
雪橇上的身影沉默了片刻。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如同最精密的尺子,一寸寸丈量着李长天:他赤足踏雪的狼狈,玄衣上干涸发黑的血迹,苍白却坚毅如石刻的脸庞,以及那双深潭般沉静却又仿佛蕴藏着风暴的眼睛。尤其是那双眼睛,让白狼裘下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感激?”那清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玩味的冷意,“用一枚沾血的破铜符,就想换我西羌王庭的庇护?就想换……联姻?”最后两个字,她咬得很轻,却带着千钧重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李长天心头一凛。对方直接点破了联姻的意图,并且语气不善!果然,这绝非易与之辈。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翻腾的气血,迎向那琥珀色的目光:
“铜符虽陋,乃我李长天崛起于微末之时的印记,承载故土之情。血污,是昨夜幽州焚城、兄弟蒙难的见证!我以此符为凭,非是空手套取庇护,而是以我李长天之名,以这片北疆千里焦土之下未冷的忠魂为质,求一个合作的机会!”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悲怆的穿透力:“赵铁柱背主弑兄,勾结朝廷,焚我幽州,屠戮军民!此仇不共戴天!他今日能叛我,明日就能将刀锋指向草原!西羌王庭雄踞高原,岂能坐视此等豺狼在卧榻之侧壮大?我李长天今日虽败,但根基未绝,人心未死!只需贵部一臂之力,暂借栖身之所,他日重整旗鼓,必以赵贼人头为祭!幽州沃土,亦可与王庭共议!” 他话语铿锵,将血仇、利害、未来蓝图赤裸裸地摆上台面,没有丝毫虚伪的客套,只有乱世枭雄最直接、也最具诱惑力的交易!
雪橇上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风卷大雪的猎猎声。护卫的羌人勇士们目光如刀,紧紧锁定李长天和他身后摇摇欲坠的阿七等人,只要主人一个眼神,便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将这几个“狂妄”的汉人撕碎。
良久。
“合作?共议?”那清冽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一丝冰冷的讥诮,“一个连立足之地都已失去的流亡者,拿什么来谈合作?又拿什么来保证,你他日不会成为第二个赵铁柱,甚至……第二个将刀锋指向高原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