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岩下的谷道入口,已化为一片死寂的焦土。
冲天烈焰逐渐熄灭,只留下扭曲的、冒着缕缕青烟的漆黑残骸。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深入骨髓的焦糊与腐臭混合气息,浓稠得几乎化不开,粘在每一个幸存骸字营士兵的鼻腔和肺腑里,成为此生无法摆脱的梦魇。谷道被彻底封死,火油燃烧形成的琉璃状焦黑物与倒塌的、烧成白骨的契丹人马残骸紧紧粘连,构成了一道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触目惊心的“骸骨之门”。
洼地深处,腐沼被烈火蒸烤,表面凝结成一层诡异的、龟裂的黑色硬壳,但下方深处隐隐传来的“咕嘟”声,提醒着所有人,那吞噬生命的瘟疫温床并未真正熄灭。只有零星几处未燃尽的油脂,在寒风中摇曳着幽蓝的火苗,如同地狱之门未曾闭合的眼睛。
山坳营地,死一般的寂静。
骸字营的士兵们,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瘫坐在冰冷的岩石和雪地里。他们身上沾满了烟灰、溅射的污血和油渍,脸上只有麻木的空白和劫后余生带来的、更深沉的疲惫与茫然。没有人欢呼胜利,没有人庆祝生还。下方那片炼狱般的景象,以及他们亲手泼下火油、射出火箭的行为,像冰冷的毒刺,深深扎进了他们早已千疮百孔的良知深处。他们赢了?不,他们只是从地狱更深的一层,爬回了地狱的上一层。
李长天依旧拄着那根粗糙的木杖,站在那块视野开阔的岩石后。火光熄灭后,他的身影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中,显得更加瘦削、孤峭,如同一柄插在冻土上的残剑。寒风卷起未燃尽的灰烬,打着旋儿落在他破烂的衣襟和乱发上。他深潭般的眼眸,穿透黑暗,死死盯着那片焦黑的、封死的谷道入口,似乎在确认是否还有漏网之鱼,又似乎只是在冰冷地“验收”自己一手打造的死亡杰作。
肋下的溃烂处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身体正走向崩溃。断腿的麻木感重新蔓延上来,带着沉重的坠感。但他依旧站得笔直,仿佛那根木杖不是支撑,而是他意志的延伸。
“狼帅…” 柳红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极度的疲惫。她负责清理营地外围,刚刚返回。她的脸色在灰烬的映衬下显得异常苍白,目光扫过下方那片死寂的焦土,瞳孔深处是巨大的震撼和…一丝冰冷的恐惧。“谷道…彻底封死了。火油烧得很干净…没有活物出来。” 她的声音干涩,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烧感。
李长天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回应:“嗯。”
柳红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李长天垂在身侧的、那只紧握着的手上。那只手的手背上,沾满了黑灰和暗红的血痂,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她敏锐地注意到,狼帅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捻动着什么细小的东西,发出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沙沙”声。
是核桃仁的碎屑。沾着泥土和污秽的碎屑。
柳红袖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了那个被放出去引狼的羌人少年阿木,想起了最后那桶倾泻而下的火油,以及瞬间吞噬一切的冲天烈焰…狼帅在咀嚼这些污秽之物时,是否也在咀嚼着那个少年最后的绝望?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悄然爬升。
---
**一、余烬寻踪,寒星未灭**
天色渐渐转亮,灰蒙蒙的,如同蒙着一层肮脏的纱。风雪暂时停歇,但寒意更甚。
李长天终于动了动僵硬的脖颈,声音冰冷如铁:“独眼。”
“在!” 独眼立刻从阴影中闪出,单膝跪地。他的独眼中布满了血丝,脸上同样写满了疲惫和麻木,但更多的是对狼帅命令的绝对服从。
“带几个人。” 李长天的目光依旧锁着下方,“从南坡绕下去,贴着岩壁走。”
> **“查谷口。”**
> **“确认封死。”**
> **“看…有没有活口。”**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格外缓慢,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审视意味。
独眼心中一凛。狼帅要的不是救援,是确认死亡!是要确保没有一只“虫子”爬出去!他立刻明白了任务的本质:是打扫战场,更是最后的“补刀”和…可能的“收获”?(比如寻找契丹大将的遗物?)
“是!” 独眼没有犹豫,立刻点了几名相对还算有点力气的士兵,带上短刀和简陋的防毒布巾(用尿液浸湿的破布),小心翼翼地沿着陡峭的南坡,向那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焦黑谷口滑下去。
柳红袖看着独眼他们消失在陡坡下,又看向李长天如同冰雕般的背影。她想说谷口毒瘴未散,太危险。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狼帅的决定,不容置疑。她只能默默祈祷独眼他们平安。
李长天缓缓转过身,肋下的剧痛让他微微蹙眉。他拄着杖,一步步走向营地中央。士兵们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一条路,看向他的眼神复杂无比,有敬畏,有恐惧,有麻木,唯独没有了起义初期的狂热与信任。他走到一处相对避风的岩壁凹陷处,靠着冰冷的岩石,缓缓坐下。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他闭上眼,喘息粗重。
柳红袖跟了过来,默默地从随身的水囊里倒出一点浑浊的雪水,递到李长天干裂的唇边。李长天没有睁眼,只是微微偏头,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冰冷的水划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就在这时,下方谷口方向,隐约传来了独眼惊怒交加的吼声!
“谁?!站住!”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紧接着是几声模糊的、虚弱的呼喊和兵刃交击的声响!虽然很快平息,但在死寂的营地里格外刺耳!
李长天猛地睁开眼!深潭般的眼底寒光爆射!他扶着岩壁,强撑着想要站起。
柳红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面还有活口?而且…似乎发生了冲突?!
---
**二、信仰崩塌,寒星坠渊**
片刻之后,浑身沾满黑灰、气喘吁吁的独眼带着两名士兵,押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艰难地爬回了营地。
被押上来的,正是**阿木**!
他竟然还活着!
只是此刻的阿木,已不成人形。他身上的皮袄被烧焦了大半,裸露的皮肤布满了燎泡和灼伤的焦痕,脸上沾满黑灰和凝固的血污,只有那双眼睛,在污浊中亮得惊人,充满了刻骨的仇恨、恐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他的一条手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受了伤,被两名骸字营士兵粗暴地反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