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口的石板缝里还渗着暗红血渍。刽子手的鬼头刀第三次扬起时,废后脖颈间的珍珠项链轰然断裂,圆润珠玉滚落在地,混着枯叶被踩成齑粉。这场持续半月的清算终于落幕,十八家牵连氏族的哀嚎声仿佛还在朱雀大街回荡。
礼亲王府内,萧千钰将烫金奏章郑重递给传旨太监。安明玥抱着白浅立在廊下,女童新封的平阳郡主金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王爷,扬州急报。\"管家突然匆匆赶来,手中信笺还带着江南水汽,\"沈姑娘的父亲...在宫门外跪了整整三个时辰。\"
紫禁城午门外,沈父白发苍苍的身影在寒风中摇摇欲坠。这位两袖清风的县丞,此刻膝盖下已积了薄薄一层霜。他攥着女儿入宫前最后一封家书,信纸边角被反复摩挲得发毛,\"爹莫念,女儿在王府一切安好\"的字迹晕染开来,不知是泪渍还是雨痕。
乾清宫内,皇帝听着太监禀报,望着案头萧千钰请求册封安明玥为平妻的奏章,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血丝溅在奏章末尾…\"传沈县丞进来。\"他挥退众人,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疲惫。
沈父被搀着踉跄入殿,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陛下!小女虽为卑微侍妾,却在玄武门之变中舍命护主...\"老人浑浊的眼中满是悲戚,\"求陛下念在她救驾有功,赐她个清白名分!\"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通传:\"睿亲王求见!\"
萧忆痕身着玄色蟒袍踏入殿内,腰间玉佩与萧千钰那半块碰撞出清响。他跪地呈上奏折时,苏陌璃托人送来的密信还藏在袖中——原来沈忠贞为护白浅中箭后,竟是被萧忆痕麾下暗卫连夜送入王府医馆。\"儿臣恳请纳沈氏为妾。\"他的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一来为报救命之恩,二来...\"他想起那日沈忠贞苍白却倔强的面容,\"她当得起侧室之位。\"
皇帝望着两个儿子,想起玄武门冲天的火光。萧千钰为护妻女险些丧命,萧忆痕手握重兵却始终留有余地。他抓起朱砂笔的手微微颤抖,最终在两份奏章上重重落下御印:\"准了。\"
消息传到礼亲王府时,沈忠贞正倚在窗边绣香囊。她苍白的手指穿梭在金线间,绣的却是扬州的琼花。自那场大战后,她的身体再没好过,却总在夜深人静时,对着月光抚摸心口的箭伤。当萧忆痕亲自登门提亲的消息传来,她望着铜镜中憔悴的面容,忽然轻笑出声——那个说要回扬州的梦,终究是碎在了这朱墙之内。
册封那日,漫天大雪染白了京城。萧千钰握着安明玥的手,看着女儿白浅蹦跳着去给沈忠贞送贺礼。远处睿亲王府张灯结彩,苏陌璃亲手为新侧室整理嫁衣,镜中两个女子的身影重叠,恍惚间竟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宫墙外,沈父望着漫天飞雪老泪纵横。他从怀中掏出沈忠贞幼时的长命锁,锁上\"长命百岁\"四个字早已被岁月磨平。而在掖庭狱旧址,一株野梅在残雪中悄然绽放,花瓣上的血渍被白雪覆盖,却在来年春天化作最艳丽的胭脂色。
腊月廿三,祭灶的鞭炮声在京城炸开时,睿亲王府的朱漆大门悬起双喜宫灯。沈忠贞倚在鎏金雕花床上,望着铜镜里身披霞帔的自己,鬓边珍珠步摇随着颤抖的肩头轻晃。窗外传来宾客寒暄声,夹杂着苏陌璃温柔的叮嘱:\"妹妹莫急,时辰还早。\"
三个月前在玄武门的箭伤仍隐隐作痛,此刻却抵不过心口翻涌的酸涩。沈忠贞摸出贴胸藏着的家书,父亲苍劲的字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吾儿安心,今晨已接吏部文书,擢升五品员外郎。\"这位两袖清风的老县丞,半生清贫,竟因女儿的际遇一朝显贵。她想起入宫前父亲反复叮嘱的\"清正廉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吉时已到,喜轿落地的声响惊起檐下冰棱。萧忆痕玄色蟒袍上的金线盘龙在雪光中流转,他伸手搀扶沈忠贞时,掌心的温度透过嫁衣传来:\"当心滑。\"这简单的关怀让她眼眶发烫,恍惚间又回到玄武门那夜——他麾下暗卫冒死将重伤的自己护出重围,马蹄溅起的血沫混着雪水,在她记忆里凝结成冰。
婚宴上,萧千钰携安明玥与白浅前来道贺。平阳郡主蹦跳着将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塞进沈忠贞手中:\"沈姐姐,这是娘亲教我绣的!\"女童清脆的声音让满座宾客露出笑意,唯有沈忠贞望着安明玥温婉的笑容,心中泛起泪花——毕竟自己这个身世,位于侧妃已经很好了。
三日后归宁,沈府门前的石狮子披红挂彩。沈父身着崭新的五品官服,佝偻的脊背却挺得笔直。他颤抖着抚摸女儿消瘦的脸颊:\"贞儿受苦了。\"堂屋内,沈母捧出沈忠贞幼时的虎头鞋,鞋底密密麻麻的针脚里,藏着十八年的牵挂。当萧忆痕递上孝敬的绸缎时,老人突然跪地:\"王爷大恩,老臣愿肝脑涂地!\"
春回大地时,沈父走马上任。吏部衙署的同僚们望着这位突然升迁的员外郎,眼神里有艳羡也有猜忌。他却每日最早到衙,案头总摆着女儿寄来的家书,信中反复叮嘱\"莫贪墨,勤履职\"。某日暴雨突至,他冒雨查看官仓漏雨,不慎染上风寒,病榻上仍惦记着未核完的文书。
而在睿亲王府,沈忠贞开始学着管理中馈。苏陌璃手把手教她清点库房时,指着账册笑道:\"妹妹心思通透,这些定能学得快。\"夜里她独自翻看账本,烛火映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忽然想起选秀时自己因女红惊艳众人的场景。命运的齿轮,终究将她从绣架前推到了权力的暗流之中。
惊蛰那日,沈忠贞在花园偶遇萧忆痕。他正对着新栽的梅树出神,见她过来,摘下披风为她披上:\"太医说你畏寒。\"她望着枝头含苞的红梅,想起掖庭狱旧址那株野梅。或许正如这寒梅,历经霜雪方能绽放,自己的命运,也将在这朱墙内,书写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