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长安,宫墙根下的蟋蟀声渐弱,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琉璃瓦上。御花园的老太监刘安缩着脖子扫落叶,忽听得转角处传来细碎议论:\"听说了吗?西域和嘉公主明日就到,就是淑妃娘娘那个...\"话音戛然而止,只余下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刘安的扫帚重重磕在青砖上。十五年的记忆翻涌而上——冷宫后墙根下,淑妃娘娘惨白的脸浸在血泊里。他哆嗦着摸出怀中的银锁,锁上\"和嘉\"二字被岁月磨得发亮,正是当年他冒死从火场里抢出的遗物。
乾清宫内,皇帝握着朱砂笔的手悬在奏折上方,墨迹在宣纸上晕开。\"皇上,礼部问明日迎接公主的仪制...\"贴身太监李德全的声音小心翼翼。皇帝盯着案头褪色的画卷,画中淑妃正倚着梨花树微笑,发间白玉簪子还别着半朵未谢的花。
\"按...按嫡亲公主的规格。\"皇帝喉结滚动,将画卷狠狠塞进抽屉,\"再传旨下去,谁若敢在公主面前提淑妃半个字,杖责八十,逐出皇宫!\"
次日辰时,朱雀门外的黄沙被马蹄扬起。三十六人组成的仪仗队鸣锣开道,镶满东珠的马车缓缓驶入城门。车帘掀开时,和嘉公主身着金线绣牡丹的绯色胡服,眉间朱砂痣艳若滴血。她腰间弯刀缠着的狼皮泛着油光,腕间的银镯却刻着熟悉的缠枝莲纹——正是淑妃生前最爱的样式。
\"父皇!\"公主扑进皇帝怀中,异域香料混着熟悉的梅花香扑面而来。皇帝僵着身子,望着女儿与淑妃如出一辙的杏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公主却浑然未觉,兴奋地展示随身带来的礼物:\"这是夫君猎到的白狮子皮,这是西域特有的夜光杯,还有...\"她突然顿住,\"对了,母妃呢?为何不来接我?\"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掌管太监手中的拂尘\"啪嗒\"落地,宫女们齐刷刷低下头。皇帝喉间发出沙哑的响动:\"你母妃...她身子不适,在宫里歇着。\"
公主的笑容渐渐凝固。她转头望向阶下低头不语的宫人,心尖泛起不祥的预感。正要再问,却见皇后携着华贵妃款步而入,凤冠上的东珠晃得人睁不开眼:\"和嘉远来辛苦,本宫备了接风宴,快随本宫去吧。\"
晚宴上,羯鼓声震得梁上金箔簌簌落下。和嘉公主盯着皇后鬓边那支羊脂玉簪——分明是当年母妃最珍爱的陪嫁之物。她举起夜光杯的手微微发抖:\"皇后娘娘,这支簪子...\"
\"哦?\"皇后用帕子掩唇轻笑,\"是前些日子内务府收拾库房找出来的,看着精致便戴上了。\"她眼角余光扫过公主骤然发白的脸,\"倒是公主,在西域可还习惯?听说那边的人茹毛饮血,公主这细皮嫩肉的...\"
和嘉猛地起身,杯中酒水泼在波斯进贡的地毯上:\"我在西域率三千铁骑踏平突厥营帐时,倒没觉得日子苦!\"她死死盯着皇后眼底闪过的慌乱,突然想起临行前,老乳母欲言又止的模样,\"我母妃到底怎么了?你们把她藏到哪去了?\"
殿内鸦雀无声。华贵妃突然尖笑出声:\"公主这是说的什么话?淑妃姐姐不是在十五年前就...\"话未说完,已被皇后厉声打断:\"住口!\"
和嘉后退半步,终于看清众人躲闪的眼神。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这些年每次写信询问母妃,父皇的回信总是含糊其辞...她摸向腰间弯刀,却在触及刀柄的瞬间想起夫君临别时的叮嘱:\"此番回京,万事小心。\"
\"原来如此。\"公主重新落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猩红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是我莽撞了。还请皇后娘娘,给我说说母妃这些年...过得可好?\"
月色爬上宫墙时,和嘉独自站在淑妃生前居住的宫殿旧址前。断壁残垣间,几株红梅开得正艳。她摘下腕间银镯,狠狠砸向石砖。镯子应声而碎,露出内侧刻着的小字:\"淑妃制于冷宫\"。夜风卷起她的披风,恍惚间,她仿佛听见幼时母亲哼着的江南小调,混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在空荡荡的宫室里回荡。
\"母妃,女儿回来了。\"公主跪在满地碎玉上,热泪滴在刻着缠枝莲的青砖缝里,\"这次,谁也别想再欺辱我们。\"
冬夜的长安,朔风卷着细雪掠过宫墙。和嘉公主斜倚在赐居的仪鸾殿软榻上,指尖反复摩挲着从母妃旧居拾得的半块玉佩。案头烛火摇曳,将她投在墙上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和十五年前刚出嫁的自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