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蝉鸣聒噪地撞在东宫朱墙上。苏陌璃斜倚在湘妃竹榻上,指尖摩挲着鎏金掐丝护甲,案头摊开的婚帖被穿堂风掀起边角,露出礼部侍郎家嫡女的生辰八字。廊下冰鉴蒸腾着白雾,却化不开殿内凝滞的空气。
\"都十五了。\"她抬眼望向阶下的萧则链与萧青荷,少年玄色锦袍束着玉带,腰间新换的螭纹玉佩随着呼吸轻晃;少女鹅黄襦裙绣着并蒂莲,鬓边茉莉沾着晨露,\"及笄加冠的年岁,该把终身大事提上日程了。\"
萧则链垂眸敛袖,三年前紫宸殿里祖父咳血的模样突然在眼前闪过。自那以后,他日日随侍皇帝批阅奏章,早将朝堂暗涌看得通透。此刻母亲提及婚事,倒像是将他从权谋漩涡中拽入另一个看不见硝烟的战场。\"母亲心中可有合适人选?\"他声音沉稳,余光瞥见案头婚帖上烫金的\"王\"姓——那是御史大夫王家的女眷。
苏陌璃转动腕间翡翠镯子,冰凉触感让思绪回到及笄那年。她也是这般坐在母家祠堂,听着媒妁之言,看着红笺上陌生的名字。\"则链是太子嫡长子,婚事需与朝堂相契。\"她将婚帖推过去,字迹工整的庚帖上,王家小姐\"知书达理,娴静温婉\"的评语刺得人眼疼,\"御史台掌监察百官之权,若能联姻......\"
\"可女儿不愿被困在后宅!\"萧青荷突然福身,发间珍珠流苏晃出细碎银光,\"前日在藏书阁读到平阳公主助太宗皇帝定天下的典故,女儿也想......\"
\"住口!\"苏陌璃拍案而起,震得茶盏倾倒,碧色茶汤在宣纸上晕开,洇湿了婚帖边角,\"公主是金枝玉叶,你不过是个......\"话音戛然而止,望着女儿通红的眼眶,她想起自己初入东宫时,也曾怀揣着治国平天下的梦,却在日复一日的请安、宫斗中消磨殆尽。
萧则链望着争执的母女,忽想起昨日在御书房,皇帝握着他的手写下\"外戚\"二字,枯槁的指节重重按压在宣纸上,留下深深的凹痕。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极了当年礼亲王府那场血色政变。\"母亲,妹妹年幼,想法天真。\"他上前半步,广袖拂过案头,将婚帖悄然盖住,\"但儿臣的婚事,或许可与军方......\"
话未说完,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贴身宫女神色苍白:\"娘娘!永巷传来消息,明瑶郡主误食曼陀罗花瓣,江娘子......\"
苏陌璃脸色骤变。江若雪的女儿萧明瑶虽养在华皇贵妃宫中,眉间朱砂痣却总让人想起被幽禁至死的萧千钰。三年前那场风波看似平息,可每当看到那孩子,她就想起掖庭狱里楚烟雨临终前诡异的笑。\"去回了母后,就说太子殿下政务繁忙。\"她攥紧帕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今日议婚之事,到此为止。\"
萧则链与萧青荷退出殿门时,夕阳正将宫墙染成血色。少年望着漫天晚霞,想起婚帖上王家小姐的名字,不知那素未谋面的女子,是否也在某个深闺中,等待着被当做棋子送入皇家;少女轻抚被风吹乱的鬓发,抬头望向远处角楼,那里曾是她偷学骑射的地方。夏夜的风掠过檐角铜铃,将椒房殿里未竟的话语,吹成了缠绕在他们心头的千千结。
深秋,寒风卷着银杏叶掠过朱雀大街,将整条长街铺成碎金。苏府门前张灯结彩,朱漆大门上贴着烫金喜字,八抬大轿的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却掩不住街角百姓窃窃私语——谁都知道,今日迎亲的新郎是太子妃母家庶子,而那待嫁的柔嘉郡主,原是罪臣萧千钰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