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四年冬,浙江遂昌的金矿井道里泛着绿莹莹的潮气。矿监张忠的靴子踩在渗水的岩层上,身后两名锦衣卫举的火把突然“噼啪”爆响,火星子溅到洞壁挂着的霉烂符纸上——那是半年前县令汤显祖贴的《止矿疏》,朱砂字迹被水汽晕成血泪般的残痕。
“听见没?地底下有东西在啃石头!”矿工老王蜷在坑道拐角,耳朵紧贴岩壁。黑暗中传来“喀哒喀哒”的细响,像千万只蜈蚣在磨牙。
张忠冷笑着一脚踹翻他:“龙脉叫圣上掏银子呢!再嚼舌根,送你去填‘人柱’!”
深夜的矿监衙门烛影乱跳。张忠哆嗦着捧出一只陶瓮,瓮里盛满混着金砂的童尿——这是从三百矿工枕下偷集的“子夜溺”,幽冥当铺点名要的典当物。
柜台从地砖缝里浮出时,梁上突然坠下一串湿泥,砸碎了案头宣德炉。掌柜的指甲抠着瓮沿轻笑:“万历九年云南银矿塌方,你爹被压在下面……当时若有人肯典当‘畏死之心’换支护柱,他本不必成肉泥。”
张忠喉头滚动:“我要矿脉增三成金砂!再要……”他突然指向窗外乱葬岗,“那些短命鬼的怨气,别缠着我!”
“行。”龙玺“啪”地盖在当票,“代价是三百活矿工的眼角膜——明日午时前交货。”
汤显祖的旧袍子在柴房散发霉味。辞官前他留下的《还魂记》手稿被张忠撕了垫桌脚,此刻却诡异地渗出墨渍,在残页拼出个“逃”字。
矿工老王的女儿阿翠正把煮好的薯粥分给众人,突然看见粥锅浮起金红色细虫。三百矿工的眼珠同时刺痛,再睁眼时瞳仁已镀上碎金——他们看见岩层变成透明琥珀,金矿脉如树根虬曲闪亮。
“是金蚕蛊!看见矿脉就得瞎!”曾给汤显祖牵马的老秀才惨笑,“张阉狗要拿咱们的眼珠子换前程呢!”
坑道深处倏然传来汤显祖的吟诵声,那是《牡丹亭》的残句:“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声波震得洞顶簌簌落灰。金蚕蛊惊惶钻回地缝,矿工们眼底金芒骤熄。
子时,矿井突然漫出檀香气。阿翠循香爬到废弃支道,惊见岩缝嵌着半截石碑,碑文正是汤显祖的字迹——“石敢当”。
“汤老爷辞官那夜在这立的碑!”老秀才摸着碑文老泪纵横,“他说金矿吸尽地髓时,此碑能替苍生扛一回天!”
话音未落,整个矿山剧烈抽搐。支撑柱爆出裂纹,张忠竟命人剐空了柱心填金砂!三百矿工被逼退向矿脉最富处,岩顶突然垂落黏腻黑丝——那是幽冥当铺来收眼珠的“孽债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