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五人碑(1 / 2)

崇祯六年三月十七,苏州拙政园的荷池浮起锈红色泡沫。颜佩韦一脚踏碎薄冰,泥浆里半埋着半块残碑——“义”字的羊毫部首被刀斧削去,豁口处凝着黑痂似的血锈。他身后四个汉子沉默如石,麻衣下鼓胀的筋肉随呼吸起伏,像五柄藏在鞘里的断头刀。

“周老爷押去京师的船,卯时过阊门。”马杰的嗓音哑得像砂纸磨铁,指尖抠进碑上裂痕,“魏太监的要价是剥皮实草,咱们的命……够换几张人皮?”

荷池突然咕咚冒泡,浮出一盏白灯笼。水面倒映的北斗星斗柄扭曲变形,勺柄第三颗星的位置裂开一道紫黑色疮口。

幽冥当铺的柏木柜台从血锈中浮出时,周文元正把断指摁在碑面。五道血痕顺着碑文“媚阉”的刻痕蠕动,汇成甲骨文的“名”字。

“典当物:吾等死后留名之执念。”颜佩韦的蓑衣滴着红雨,“所求三事——周顺昌囚车过胥门时,绳索自断;苏州暴雨三日,阻缇骑火铳;魏忠贤罪证现世于天下!”

掌柜的影子在血水里晃了晃,夏代龙玺盖向当票的刹那,柜台突然震动。九朵铜钱大的白菊从裂缝钻出,绕着五人脚踝疯长——正是“三不收”中的“不孝者”警示。

“尔等皆为无后之人。”掌柜的指甲掐碎菊瓣,“断嗣者魂不入轮回,拿什么付利息?”

沈扬突然撕开衣襟,心口刺青的母羊跪乳图正在渗血:“用这个!我娘临死前绣的……”

应天府大牢深处,缇骑统领崔呈秀舔着刀尖上的腐肉屑。七具枯骨悬在梁上,摆成北斗吞金煞——每具骸骨的天灵盖都插着白菊,花蕊里钻出细丝缠住他腕间佛珠。

“五个莽夫典当的那场雨,早该辰时落下。”他把佛珠按进油灯,火苗窜出青色人脸,“午时三刻前破掉他们的阵,本官许你们九族全尸!”

梁上枯骨咯吱扭转,菊丝暴长成链,拴着五团灰雾向苏州疾驰。雾中隐约现出颜佩韦五人幼时的脸:沈扬在粥铺偷馒头喂野狗,马杰给瘫痪父亲吸脓疮,杨念如的草鞋陷进雪地……

“糟!他们在抽走善念!”周文元挥斧砍向灰雾,斧刃却穿过虚影劈进自己脚背。血溅在残碑上,那“义”字的刀痕突然开始愈合。

胥门码头暴雨如瀑。周顺昌的囚笼漂在浊浪里,捆龙索寸寸断裂。颜佩韦大笑跃入洪水,后背猛然鼓起血泡——三百个针孔大的字从皮肤里钻出,竟是《东林点将录》失传的最后一页!

“原来罪证藏在这儿……”崔呈秀的佛珠炸成粉末,九菊丝刺进颜佩韦脊椎。

血字遇水化作赤虻,扑向两岸百姓。卖炊饼的王二愣子撞上虻虫,突然嘶吼:“天启三年冬,崔呈秀在遵化强占铁矿,活埋矿工九十一人!”

满城回荡着揭罪之声时,沈扬的心口刺青开始反噬。母羊跪乳图变成青面獠牙的饕餮,一口咬住他心脏:“典当母恩者,罚为口舌地狱之基!”

五人躯干正化作青石。杨念如的下半身已与地脉相连,他突然抢过颜佩韦的柴刀劈向荷池。

水底轰然升起巨碑,碑文竟是流动的血:

颜佩韦——典母子因果,换暴雨锁铳(双膝以下化青石)

杨念如——典来世聪慧,换囚笼绳断(脊柱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