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二年闰六月初三,嘉定城头的残阳浸在血雾里。侯峒曾的官靴陷进泥泞,城隍庙前那株百年老槐正簌簌抖落青叶——叶片背面凝着暗红斑块,像被指甲掐出的血痂。他弯腰拾起一片,指尖捻开湿黏的浆汁,忽听见槐树洞窟里传来拨算盘的脆响。
“典一缕头发,换半日晴天如何?”树洞深处浮出柏木柜台,掌柜的铜秤上挂着三绺发辫:金钱鼠尾的、汉家束髻的、还有一缕枯白如乱麻的。
清军绿营把总李成栋的刀尖还在滴血。他扯过一个束发乡民,剃刀刮过头皮时嘶啦作响,突然刀锋卡进骨缝——那人的天灵盖上竟嵌着半枚铜钱。
“知道为何清军传令‘留发不留头’?”李成栋踹开尸体,将沾满脑浆的铜钱抛给掌柜,“当年多尔衮向幽冥当铺典当了‘天下人顺服之心’,代价是十万颗头颅的怨气!”
柜台后的黑影轻笑,甲骨文当票印上夏代龙玺:“您今日要当什么?辫子?还是汉人的脊梁骨?”
李成栋揪住自己新剃的辫梢,辫绳上拴着三枚铜钱:“典当物:嘉定七万条发辫!换一场淹了李家庄的暴雨——那庄子住着李成梁的后人!”
龙玺盖落的瞬间,所有断发突然蠕动如活蛇,缠住李成栋的手腕扎进血管。
侯峒曾带乡民死守城墙时,护城河突然翻起黑浪。腐烂的槐树叶裹着铜钱喷涌而出,每枚钱孔都穿着根灰白发丝。
“快堵排水闸!”侯峒曾的儿子侯玄演嘶喊着,却被浪头拍上城砖。他挣扎时抓到一把铜钱,惊见钱文竟是“崇祯通宝”——三年前京师城破前夜,他亲手将这些钱撒进护城河超度亡魂!
地底传来掌柜的叹息:“当年你用四万九千枚铜钱买渡亡魂,可知其中混进三枚幽冥当铺的‘买命钱’?”
铜钱在侯玄演掌心灼出焦痕,暴雨倾盆而下。李家庄方向传来堤坝崩塌的轰鸣,水中却浮起无数梳着汉髻的头颅,直冲向清军工事。
子时,侯峒曾拖着断腿爬进宗祠。先祖牌位在风雨中砰砰震颤,他咬牙掰下记载“嘉定侯氏不降元”的宋代石碑,碑底露出深不见底的树洞。
“典当物:嘉定百年文脉!”他将断碑拍上柜台,“换全城百姓一夜遁地之术!”
掌柜的铜秤突然倾斜,秤盘里堆叠的发辫坠向地面:“你的文脉早被李成栋典当干净了。”
龙玺盖印时,碑文渗出鲜血。侯峒曾恍惚看见崇祯七年自己中进士那日,父亲在祠堂栽下的柏树苗——此刻那树正从地底刺穿祠堂青砖,根系缠满白骨。
“代价呢?”他哑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