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宁秋也带着一个胡服女子,上前向闵太后行礼。
闵太后略略点头,听那女子开口说的汉话、自称“下官苏小小”,便多打量了几眼,见她衣饰齐整,不像是被拉扯过。
闵太后又扫视厅中,目光落在靠墙的一长排铁笼上。
笼子的网眼很小,只因墙上有朝院子敞开的铁门,光线能透进来,可以教人看清,笼子里七扭八歪地倒着许多鸭子。
厅中弥漫的炙肉味道,正是从那处飘来。
闵太后在锦褥铺就的胡床上坐了,看着嵬名德旺,开口道:“王爷到了中原,也还是三顿离不得烤肉。”
德旺心道,老婆子怎地上来就语气不善。
他刚要解释,闵太后却把脸转向穆宁秋:“穆枢铭说给老身听吧,用汉话说。如此,越国的官员,能听出来,你是否避重就轻,老身呢,也能晓得,任平做通译的时候,有没有瞎说。”
闵太后在香山禅院时,瞧着老迈孱弱,此刻到了皇族小叔子和一众羌国臣工面前,一改先前的模样,经年的积威只是释放两三分,就像无形的山石,压向众人。
穆宁秋看一眼嵬名德旺敢怒不敢言的窝火样儿,朗声陈情道:“臣一早快马赶回,报知越国公主,太后要下山看佛经,公主立刻让洛阳府派人,陪臣来西市最大的清平驿,布置迎驾。
臣于街角看到越国的霍将军,方知苏执衣正陪王爷在附近用膳。臣想着,太后驾临之事,王爷理应知悉,臣便来此禀报,见店家正在为王爷做炮烙活鸭掌。
臣记起当年随梁将军迎击燕军时,梁将军率前锋中了埋伏,将军不愿投降,被燕人施以炮烙酷刑。臣触景生情,心中难受,正要斗胆劝谏几句,王爷却发现,店家用的,原来是已经死了的鸭子,就冲苏执衣言行不端,臣看不下去……”
穆宁秋一面说,站在王爷身边的任平一面翻译。
德旺王爷听到任平用羌语中极为冒犯的词汇,来翻译汉话的“言行不端”时,再也忍不住了,像暴躁的野马般跳了起来。
“太后,您听见了吗?枢密院这小子,说的什么浑话!越国区区一个下贱的宫女,拿本王当猴儿耍,穆枢铭吃的是我大羌的俸禄,倒一个劲地护着她们,这是忘恩负义、不把我们嵬名氏放在他眼里了!”
闵太后透着刀刃寒意的目光,瞥过来:“德旺王爷,你原来,还记着自己,是嵬名氏的成员吗?”
德旺一怔:“太后您,这是什么意思?”
闵太后做个手势:“韩金卫,将西市的那些画片,给王爷看。”
韩多荣应声照办。
德旺接过瞅了几眼,递给身边的任平:“这上头的汉文,是啥意思?越国人,为啥把本王印在上头?”
愚蠢粗鄙的王爷,本就不觉着虐杀飞禽走兽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厌恶佛教的他,也看不懂那些恶有恶报的经变故事。
任平那都是窟窿眼的心里,却更揣摩出前因后果了。
他暗喜之下,装出惶恐为难的神情,去看闵太后,得到口吻冷肃的吩咐:“你照实解释给王爷听,就说,从越国到外邦,都晓得我们大羌皇族,嗜血好杀,凌虐生灵,只怕要被神明惩戒,就与经变故事里一样。”
任平求之不得,麻溜儿地给德旺复述一遍。
德旺在羌国耀武扬威惯了,不再领兵打仗后,脑瓜锈得更快,根本没想到,这要是传回国内,正好给了亲汉崇佛的政敌们多大的把柄。
他此刻满心恼怒的只是,闵月儿这老婆子,自己今日没在礼数上对她有所亏欠吧?可她,竟然当着羌、越两国的奴儿们,驳他嵬名德旺的面子。
他这个血统纯正的嵬名家族的男人,凭啥被一个草窝部落里飞出来的女人训斥?
嵬名德旺遂冷笑道:“呵呵,太后,什么佛不佛的,信则有,不信则无。您呀,别再信佛,和本王一样,信回苯教,不就成了?”
饭桶王爷此言一出,穆宁秋心道,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