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小将浸润了黄鱼汤汁、鲜美至极的鱼肚,嚼了咽下,满足地舔舔嘴唇,眼中泛上讥讽又狡黠的神色。
她冲冯啸道:“你猜得八九不离十,那个蕊华园,就是被几个四五品官儿的正妻们,占了,当作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孤弱残疾的娃娃呢,是有那么几十个,但也就是每日给两顿粥啊馍的充饥,都在西边院子里的大通铺里住着,而且只收女娃,说起来,被百姓扔了不要的,都是女婴。其实呢,是因为女娃吃得少,而且养大些就能做针线绣品,管事的拿出去卖钱,减少主人的花销。东院那个佛堂里,才大有讲究。”
根据苏小小摸来的情形,蕊华园东边的佛堂,应该就是官太太们经常聚会的地方。修成佛堂的样子,是因为屋宇高敞不会惹人非议,里头便有足够的空间,大厅小室地分隔复杂,内里装修奢华靡丽,外头也看不出来,最适合隐秘而放纵的宴饮。
穆宁秋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才去打探了两天,怎地知道得如此清楚?”
苏小小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向冯啸。
探查的思路,本来就是冯啸给的,苏小小如今又晓得眼前这二人互生倾慕,人情练达如她,不会当着冯啸的面,向穆宁秋表现出自己多么聪慧干练。
冯啸放下咬了一半的枣泥花馍,给穆宁秋解惑:“钱州城里也有不少淑女名媛慈善社,社长多为四五品官员的嫡妻。家里品阶再高的,自重身份,不出来结社,品阶低的,混不进这个圈子。这些慈善社,路数也各个不同。风气清正的,不要商贾出钱,因为圣上奉行高禄养廉,四五品官的俸禄已很可观,嫡妻若执掌中匮,几家凑凑,就能做不少善事。但有些又小气又要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多半会想法子,慷他人之慨。”
穆宁秋了然道:“比如找那些有求于她们当官的夫君的商贾?”
“没错,”冯啸略带嘲意地撇撇嘴,“更有的,两头吃,与夫君报账,说的是凑份子做善事了,实则昧下款子,作为自己的私房钱。至于善款的缺口,就让自己的奶妈或者大丫鬟,做传话人,去找托底的商贾拿钱来。”
穆宁秋颇为开眼。
西羌发迹于游牧部落,不似越国这样一脉相承的汉人王朝,从儒家千年的等级差异中,分岔出这多人情世故的名堂来,或和美、或丑恶地渗透于朝堂至江湖的方方面面。
穆宁秋自己,又是草根出身,靠硬碰硬的军功,才进入异族的权力中心没几年,哪会熟悉贵胄女眷们那些弯弯绕。
冯啸能从那日裴迎春提了一嘴“官眷照应着”,就敏感地猜疑蕊华园或许有猫腻,还是与她的家庭出身有关。
她打小,就熟悉她们,虽然,她鄙视她们的伪善。
而苏小小接下来“揭秘”官眷们实则把钱花在了哪里,连冯啸都是头一回听说。
“呵呵,若与蕊华园的几个官眷比,只怕钱州的那些名媛,都算体面的,”苏小小冷笑道,“我依着冯阁长说的,去附近的菜市,故意嫌菜不新鲜,问是不是都被蕊华园买去给娃娃们过年吃一阵好的了。菜贩们嘛,与饭铺伙计一样,市井消息最灵通,便与我说,蕊华园在正月里,买的荤菜可比素菜多,而且守在码头那里,出大价钱把南边来的稀奇尖货,挑走了,应是要在园子里,摆宴席。”
以苏小小的昔日经历,她自是能想到,贵胄们摆宴,多半要请乐舞班子或者唱戏的。
她改了身妆容衣服,扮作大户人家的管事婢女,托辞南边新到长安的主人,要请唱曲儿的去府里给家宴添些热闹,在曲池北边伶人云集的街坊里转了一圈。
靠着气派老练和几个打赏钱,苏小小很快从妒意满满的女伎口中打听出来,蕊华园出大价钱请的,是男伶,为啥价钱特别高呢,因为男伶会像往常一样,在蕊华园的佛堂里过夜。
穆宁秋闻言,嘴巴的形状,再次因为惊讶,变成了长安名菜“葫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