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山中禅院远比城中驿馆幽静。
或许是,冯啸做的那顿素馔,美味又不引发肠胃积食。
穆宁秋这一夜,睡得特别扎实。
透窗而入的晨光越来越时,枝头积雪扑簌落下的声音,与外间传入的浓香,终于令已经朦胧醒转的穆宁秋,意识清明起来。
他起身簪发,扎好深衣,正要开门出去,又驻足,在屋子里打了个圈儿。
与那些被大地主们用来挂田产、逃税赋的假庙不同,香山的寺院,是正经的佛门净地。
庙里给檀越们安排的客房都素净得很,庙附近这几间给太后护卫们住的茅庐,就更简朴了。
房内连铜镜与面盆都未置备。
穆宁秋想了想,从包袱里拿出青盐与竹筹,复又上炕,轻轻推开木窗,先抓了一把窗台上的积雪,将自己从眼角到胡茬都细细搓了一遍。
宛如康不俊吃完猫食后,认真地洗脸。
他又抓起一把雪,塞在嘴里,含化,吐在墙根,再用竹筹蘸取青盐,像冯不饿梳理羽毛似的,上上下下地刷牙齿。
穆大官人挑选干净雪团和抹脸刷牙的过程,太聚精会神,以至于他终于把自己捯饬完毕、满意地抬起头时,才看到不远处的腊梅树下,站着冯啸。
二人四目相接,树下人惊讶,窗边人尴尬。
仍是冯啸先打破僵局,走近几步说道:“那个,前厅一角,有洁面的盆子,韩金卫的手下,一早就送热水过来了。”
穆宁秋简直想把头埋进雪堆里。
他难道能直说“我想一出现在你跟前、就已经是洗漱得清清爽爽了”吗?
自己明明听到外间摆碗筷的声音中,与护卫搭讪的,是冯啸,怎料得一眨眼,她拐到后院来了。
穆宁秋只能硬扯,自己乃糙汉一枚在怀旧。
“哦,我们从前,寒冬行军,以雪代水是家常便饭,今日见这雪很干净,就,就顺手……你,是在赏梅?”
冯啸亮出挂在腰间躞蹀带上的小竹篓:“采些腊梅,回城后,给公主做橙齑腊梅冻。腊梅的果子和叶有毒,但花瓣无毒,当年在庐山江夏王府的别院,我和公主做过。此地的腊梅,好像更香,公主一定喜欢。喏,你闻闻。”
穆宁秋的手里多了几撮鹅黄莹润的花朵,寒香沁鼻。
她真好。
公事之外,她的眼里、心里,还能看到、想到这尘世里细微的趣致。
穆宁秋这般默念着,掏出与送给冯啸那只一模一样的荷包,小心地把梅花放进去。
冯啸瞥一眼荷包上威风凛凛的羌绣老虎,莞尔道:“吃早膳去吧。”
待到了饭桌前,穆宁秋眸光一亮,登时就觉得齿颊发酸,馋意喷涌。
还有什么事,比大冷天的清早,看到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杂面片汤,更令人开怀欣悦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