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平县衙前,户吏举着花名册喊号的声音混着蝉鸣。
赵四家领了十样锦,攥着铜板的手悬在半空:
\"一文钱租军帐?这比俺们村牛棚还便宜!\"
王寡妇抱着缺了口的瓦罐来领,罐底还沉着半块前日讨来的窝头,听见\"租金\"二字,眼角皱纹笑成晒干的菊花:
\"敢情皇上是拿金銮殿的金砖,换咱老百姓的粗瓷碗啊!\"
十样锦的油纸包得四四方方,绿豆糕的碎屑掉在户籍册上,把\"黎民\"二字都盖得香喷喷。
负责分送的衙役们推着独轮车,车上的竹筐里晃着咸鸭蛋,车轮碾过青石板,惊起一群啄食的麻雀。
良乡县的李老汉摸着油纸包上的朱红印泥,忽然想起孙子夭折那年,县官来抢粮时踹碎的米缸——如今这一文钱的\"租金\",竟比当年那缸白米还沉。
盛会散场时,永定河漂着零星粽叶,像落下的星子。
有孩童举着吃剩的五锦粽追着衙役跑:
\"再给块酥糖呗!\"
衙役们拍着空了的竹筐直笑:
\"皇上说了,一文钱买的是乐子,多给就没滋味啦!\"
月光漫过永定河堤,某个被征用的军帐里,流民们挤在散发着汗味的被褥上,分食最后一块蜜枣粽,忽然听见帐外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不是来赶人,是提着铜壶送热水。
李邦华路过百姓聚集的草场,见几个老汉正用竹节拐杖拨弄篝火。
火星子溅上\"皇恩永固\"的灯笼,把\"永\"字底下那点烧得忽明忽暗。
他摸着袖中未递的《减免流民租税疏》,忽然笑了——陛下用一文钱买人心,比他写十道奏疏都管用。
当篝火映着老汉们缺了牙的笑脸时,他终于懂了:
这世道的\"稳固\",从来不是靠金砖玉瓦,而是让百姓觉得,手里那一文钱,能买来比金子还金贵的踏实。
顺天府的百姓背着铺盖卷儿往京城赶时,黄土路上扬起的尘雾里都飘着股憨厚的忐忑——固安的张大爷怕白吃白住,往褡裢里塞了半袋自家种的倭瓜;
香河的李娘子攥着针线,想给皇家绣个\"万寿\"荷包抵饭钱。
哪晓得一进城就被震住了:
皇庄搭的施粥棚昼夜冒烟,军帐里铺着带皂角香的被褥,连路边卖茶水的都挂着\"圣恩赐饮\"的黄旗。
朱有建站在午门城楼上,望着城下蚂蚁般攒动的人群直叹气——八万多户还是太少,若按他设想的京城气象,这城墙得往外扩三圈,光正阳门就得修得比南京午门还气派。
他抠着龙袍上的金线算帐:
迁都说起来远,可扩建城墙、挖新护城河、盖百姓房舍...哪样不要银钱?
偏生顺天府的百姓还在算\"一文钱租军帐\"划不划算,气得他想把内库钥匙扔给他们:
\"花!可劲儿花!\"
王承恩看着主子在御案前画的大明京都草图,护城河要每段修不同样式的水榭——这哪是扩都计划,分明是把江南园林搬来北方的暴发户梦。
可当他看见陛下在\"移民佃田\"那栏写下\"每十户赠耕牛一头\"时,忽然想起顾往陕西流民易子而食的惨状。
或许在这位帝王眼里,用金山银山堆出个\"京都气象\",比让百姓捐辽饷要实在。
夜风卷着沙尘扑来,朱有建望着星空勾勒未来皇城的轮廓。
他不知道,此刻在聚集的军帐里,有人正用省下的窝头渣喂流浪狗,有人对着月光补缀磨破的鞋底。
他们听不懂宏图,只晓得这几日吃到的热乎饭,比过去三年加起来还多。
当皇帝在图纸上画下最后一道飞檐时,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响——子时三刻,正是老百姓梦里都在念叨\"皇上心善\"的时辰。
宛平城的端午夜市亮如白昼,灯笼串儿从城门口一直挂到永定河畔,把河水映得红彤彤的。
卖糖画的赵老头支起铜锅,琥珀色的糖浆在月光下拉成丝,半卖半送的价钱让孩童们攥着铜钱蹦高;
绸缎庄的林掌柜干脆把蜀锦往竹架上一搭,\"皇家补贴\"的黄旗往旁边一插,喊着\"十文钱三尺\"的叫卖声盖过了河上的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