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七月二十日,残阳红得似血,将官道上的扬尘染成一片赤赭。
高宇顺抖落满身风尘,总算办妥山东诸般要务,策马疾驰着赶回京城复命。
此时的西苑御书房内,鎏金兽炉中沉香袅袅升腾,朱有建负手而立。
听闻山东诸事皆妥,他忽而仰头大笑,龙袍上的金线蟠龙随着动作在烛火下流转,泛着细碎又耀眼的光。
猛地转身时,眼中满是赞赏与好奇,他伸手拍了拍高宇顺的肩膀:
“爱卿此次山东之行当真精彩!
尤其是兖州孔府那桩,朕实在好奇,你究竟是如何说动那帮老学究的?”
高宇顺垂眸沉吟,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纹,过了好半晌才徐徐开口。
他的声音低沉而悠远,仿佛裹挟着渭水河畔的风沙:
“圣上可知?
当年孔圣人毕生夙愿,便是踏足秦国讲学。
可偏巧晋国内乱阻断前路,圣人立于伊水之畔,叹‘逝者如斯夫’,望向西方的秦土长叹而归。
这份未能成行的遗憾,竟成了孔门千年心结。”
他抬眼望向龙椅上的皇帝,眼中映着烛火的跳动:
“历朝历代,对孔府多是利用,鲜少有人真正读懂这份执念。
圣上此次旨意,恰似春风化雨,正中衍圣公下怀。
那帮平日里端着架子的老夫子,初见诏书时激动得胡须乱颤,反倒怕老奴变卦,捧着圣旨的手都在发抖呢!”
说到此处,高宇顺拱手郑重禀道:
“老奴斗胆应下三桩:
其一,祭田按例兑换;
其二,秦王府属地半价租赁;
其三,准其在渭南营建新府,虽无银钱相助,却拨予千亩宅基。
衍圣公感激涕零,求朝廷调拨大车运送物资。
老奴擅自做主,命田有良抽调京鲁营一千精锐,既护其周全,也显朝廷威仪。
若此举逾矩,老奴甘愿领罪!”
朱有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下颌,鎏金烛台的光影在他眼底明灭不定。
听闻孔门秘辛,他唇角忽而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原以为只是场利益交换,却不想竟触到了千年世家的隐秘心事。
有了这层渊源打底,倒不必忧心孔家反复。
可细思兖州与渭南的土地差异,他又蹙起眉头,这同比置换的条款;
终究透着几分倚势压人的意味,须得寻个由头做些弥补。
沉吟间,他忽然抬眼,目光灼灼落在高宇顺身上:
“高爱卿,朕有意褒奖孔家,只是功勋台乃建功之所,为本朝新立,让至圣先师登上去实在不伦不类。”
他摩挲着腰间的螭纹玉佩,语气带着几分试探,
“你跟随朕多年,最是心思通透,可有两全之策?
既能彰显皇恩浩荡,又不落人口实?”
烛火摇曳,将君臣二人的影子映在雕花木窗上,恍若一幅流动的水墨。
高宇顺喉头微动,胸腔里翻涌的热浪竟比三伏天的日头更灼人。
他垂首时,额前白发在烛火下微微发亮——
这并非因主子与他共商国事而动容,而是那承载着无数热血忠魂的功勋台,本就是他心底不容他人染指的圣地。
那上面每一寸刻痕,都浸染着将士们的血汗,又怎能容笔墨书生踏足?
思忖良久,他终于抬眼,目光沉稳如深潭:
“主子,老奴斗胆建言,可在渭南孔庙前立彰功牌坊。
以青石为骨,刻满祥云瑞兽,再请翰林学士撰写颂词,既显皇恩厚重,又与武人功勋台井水不犯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