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嘿,什么态度呀。”
“什么什么态度?赶紧走走走。”陆诚推搡他。“陆队,她,过分。”小刘依旧抗议。
“咳,我们都在等你们。”
听到媳妇声音的刘边清瞬间乖巧,“对啊,怎么能让人家等着呢?陆队,小夏,你俩快点昂,我可就不等你们啦。”
“老婆奴。”方夏笑脸灿烂地赞同着陆诚的评价。
“不对,你也是。”陆诚快步迈进了会议室,回过头,“方夏,你快点啊。”
“……”方夏:好想骂人。
不太宽敞的会议室已经座无虚席,陆诚进入时,一眼就瞟见了赵蕾,笑着打了招呼。
“开始呗,大伙儿。”
太阳悄悄偏移,换了一个方向洒进室内,静静抚摸上郁郁葱葱的盆栽,平淡,看四四方方的天空慢慢摇晃在午后的瞌睡里。
“第一,陆队带回的‘凶器’,我们在其上检测到了大量受害人的dNA,初步判断,这的确是本案凶器。”
“另外,我们还在上面发现了另一人的痕迹,但是因为长时间泡在积水中,冲淡了这个痕迹。”
“短暂时间内,还无法得出痕迹的所属,但大概率应是本案的凶手。”
在赵蕾洋洋洒洒的汇报中,陆诚得意地踢了踢方夏的腿,挑着眉,像一只待夸的狗狗。
方夏歪着脖子,眼球子动了动,左手在衣服的遮掩下,比出个标准的表扬手势。
“咳。”
方夏挑起眼,正正对上赵蕾,心虚地散了手势,假装抚摸伤口,举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他的伤口在右边,别扭地,一触后又立即放下。
全程没抬眼再看下赵蕾。
“关于现场痕检,很可惜,并没有发现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大雨,加上来来去去的游客,造成了这个结果。”
“所以,暂时物检科的重点,是在凶器上。”
“我结束了。”赵蕾合上笔记,下台走回位置,绕过陆诚身边,微乎其微地敲了敲他椅背。
“?”陆诚抬起头时,王珂橘上了台。
“尸检报告待会会给到每个人。现在我着重讲讲,其中的一些存疑和突破口。”
陆诚的目光仍追逐着绕了一大圈的赵蕾,方夏拽了拽,拽回他飘忽的思绪。
“被害人死亡原因是,钝器强烈敲击头部,造成颅内出血。这个死因,非常符合一般激情杀人的情况。”
“另外被害人全身有许多磕碰、撞伤的痕迹,我个人怀疑,可能生前曾沿坡滚落,才到了案发点。”
“我也怀疑的!”认真聆听的氛围,尤苏忽然举起了手,表示坚定地支持王珂橘。
甜甜、活泼笑着,眼睛弯弯地选择王珂橘,将她视作唯一的榜样。
王珂橘的心泛出一些感动,清了清嗓继续说:“我建议陆队。”陆诚闻声挺了挺腰杆。
“可以从死者生前关系网入手,他叫程觅,是阿香寺大师收养的第一个弃婴,社会关系相对简单。”
“就这些。”王珂橘下台时,自觉响起了零零散散的掌声。尤苏见状连忙带头猛烈鼓起掌,马上,轰动的掌声充斥整间会议室。
这些掌声仅仅是他们,对年轻的小王法医出色接过老石职责的鼓励。
“行,那大伙儿,就按着小王法医的意思开动吧!”陆诚轻松,干脆屁股坐稳了座位,一摆手下达任务。
哗啦啦散了一片人,拖拉椅腿的噪音,方夏和陆诚沉默中并肩,留到了最后。
“陆诚,你没让我说我发现的疑点,为什么?”
“你的疑点,我们两个查就够了。”他停顿了一下,“而且你的疑点,一般来说,不会有什么特别好的结果。”
“……”“好吧。”
“我怀疑宋见秋,认识程觅。甚至,是朋友,或是亲人。”方夏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陆诚困惑地转向他,脖子上的绷带一眼就闯入视线。
“跟我走,详细的这里说不清楚,到那你就自然明白了。”方夏拉起了他,拽住就风风火火往外面冲。
平平淡淡的时光,平平缓缓地摇晃,一日复一日的重复重复,一模一样的每一天每一天,可有每时每刻不同的不同的鸡毛蒜皮。
小溪汇入大海,一人隐匿人山人海,车子趁晚夜正浓,捞了满身冰冷寒霜,川流不息的霓虹色。
清脆的酒杯碰撞中,潇洒的豪情在十年打拼里蹉跎,烧烤的烟火和东倒西歪的酒瓶,也是这个城市最最引入沉默的角落。
*
四日后。
寂静的黑夜里一场大雨悄然无声地来袭,打乱了夜市收摊人的步伐,噼里啪啦地敲击着塑料雨棚临时撑的地盘。
一屋暖灯彻亮了半宿,窗户里一个埋头沉思的年轻人。
夜的不安干扰了始终理智的判断,不再客观,反而深陷其中。
锁在屋里的小小背影,细软的头发服帖地披散在肩膀左右,反思,又反思,行为的偏离。
肚子咕噜噜、咕噜噜……正好与窗外拍向玻璃面的雨点相应和,组成寂静夜晚中,唯二辗转难眠的存在。
是日清晨,叠浪的雨云,四面八方朦胧的薄弱晨光,未干的地面黏着一地落叶。
断断续续的“嘟……嘟……嘟……”贴近耳边,靠近心脏。
“喂?方夏,我准备好了。”
“嗯、嗯,好,好的。”像极了平常再寻常不过的寒暄。
贴近冰冷屏幕的那边侧脸,传递了许多温度,却暖不进自己的心。
陈萱宁望着安安静静的街道,苦涩地塞了颗甜甜的糖。
……叮铃铃,一辆自行车灵活地停在她面前,车上的方夏,以一种出乎她意料的方式出场。
“上来吧。”方夏拍拍自行车后座,吐出的热气裹挟了他面容。
“?”陈萱宁不解,“不去警局?”
方夏道:“离这里很近。”以怯弱的勇敢回答她。
“很近……”陈萱宁坐上了他的后座,听冷风在世界铺陈展开,可心一点一点坠下悬崖。
冬日寒气浓烈的,像误入某个冰天雪地,南方的湿和渗骨的寒冷。
她的脸,抵上他温热的后背,抑制不住地切切忍耐,埋脸,渴望地寻求一个安静。
方夏瞬间僵直了背脊。
清晨人少的街道,小巧的自行车沉重地慢行,拖了有十三年枷锁那么的沉重。
“他是那片区域的抄表工,阴鸷,嫉妒……你一家的幸福。”
“法律一定会治他的罪,可是,以他现在的状况或许……
“不到了宣判的那一天。”
更冷更冷的风吹彻了她全身,踏入这个温暖如春的房间前,陈萱宁始终没有想明白。
此时,看着病床上呼吸微乎其微的人,她又瞬间如此的不甘。
好像要她,成为无可救药的泼妇,凶脸对着一个雪鬓霜鬟的老人,恶狠狠扯过他脆弱的骨架,不依不饶地讨问说法。
像十三年的所有恨意,都付诸在了轻飘飘的泡沫里。
倒成了她无理取闹。
为什么?为什么……哽咽。
“重症关怀区”真是令人默哀的五个字,“刘法江?”陈萱宁检索着脑海中曾一闪而过的名字。
很可惜,无果……
她轻轻抚摸过被暖气吹得温暖的床尾金属杆,看着他,在浑浑噩噩里昏睡,显示器上波动的稳定心率。
起起伏伏的曲线,刺痛她的心窝。
电源的开关,滚烫,结满引诱的硕果,呼唤她指腹一下下轻轻摩挲过它。
其实,只要轻轻地一摁,她就可以审判了多年苟活的罪人。
只要……轻轻地一摁……
默默覆上了那个低语呼唤她的按钮,目光里的木然达到了顶峰。
没有,没有残留一丝情感,毅然决然……
“哐!”
“什么!你直接带她去医院了!”震惊的陆诚,猛烈地撞到了桌子尖角,顾不上痛,掐着手机差点掐出了火星。
“方夏同志!你知道那个人是谁!而且你也知道陈萱宁是多么、多么的想,将凶手绳之以法。”
“你居然直接带她去医院了!而且还让她一个人进入病房!”
陆诚冒火地叉腰走来走去,“我跟你讲,要是!万一陈萱宁做出什么违法行为,该怎么办呀?”最后几字,克制着音量,咬牙切齿。
“放心吧,陆队。”
“我,相信她……不会。”
陆诚也能想象出方夏信心十足的模样,一时火气攻心,断了电话,气结地冲硬邦邦的桌子给了几脚。
……
“滴……滴……滴……”陈萱宁闭着眼睛,退远了电源开关,屏幕上依旧平稳波动的曲线。
指甲掐入了血肉,颤抖着深吸了口冰冷的气,她缓缓睁开眼睛,呆呆看着病床上骨瘦如柴的干瘪老人。
——毫无生机,灰仄仄的死气萦绕。
恍如重生。
滴落,沉重的唯一一滴泪。
“啪嗒”一声,门开了,拥挤的暖气加塞涌出,陈萱宁转身,关好了门。
她说:“走吧,方夏。”
他搂抱上她,瞟了瞟静谧的病房内,昏睡什么都浑然不知的老人,欣慰自己又赌赢了。
“好,我们走,萱、宁。”
搂抱着她,搀扶着走过漫长的寂静通道,常年不修的天花板灯罢了工,积上厚厚一指的灰尘。
漫长的,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她。
……
……
扪心自问,曾有那么一刻我真是想摁下去,然后一切结束。
风止息了在昏暗的天光内,一颗激荡的心脏,终于有平稳的平稳的安宁。
……
“方夏,你脖子上的伤……”她就要伸手,再靠近一点查看。
胆小的方夏,闪烁其词地躲避,“没事,小伤口而已。”捂住脖子,往旁边挪了挪。
那是一道皮和肉被割离开的口子,愈合愈合后,需要担忧会不会留疤的口子。
“谢谢你。”陈萱宁想了想,真挚地道,“告知我真实情况。”
“也谢谢,你一直都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她缓和地勉强笑了一笑。
“我……”陈萱宁阻止了方夏继续说。
“方夏,我就先走了。”她起身,空落落的长椅,飘上一片枯叶。她转身,郑重道,“另一个凶手,才是最可恨的。”
“拜托你们了。”一阵寒风吹散了天际影影重重的雨云。
“我也相信你。”像幻觉,不太真切地擦过他耳边。
方夏埋脸,低低笑,清秀的眉眼。
冰冷的雨点凌乱地唤醒沉眠的大地,划落冰冷的微蓝色窗面,吹得人生痛的无情狂风,脸颊红扑扑的。
落入一个人一生的雪,谁都没法全部看清。
像短暂的萤火,也曾灼伤指尖;像曾经的大笑,是真真实实的诚心。
其实就已足够了,至少,所作所为,可以称得上,从不后悔。
忙碌的警局,有一个人迈进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轻松。一咧嘴,有纯粹的笑容。
“我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