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余烬灼心,明月照寒锋(1 / 2)

砺兵谷口的血腥气息,被初春凛冽的寒风卷向四野,却久久无法散去。赵军溃退时丢弃的残破旗帜、折断的兵刃、破碎的甲胄,以及那片被暗红色冰壳覆盖、浸透了血肉的焦黑土地,无声地诉说着蜂窝弩初啼的恐怖威能。乌鸦在低空盘旋,发出聒噪的鸣叫,等待着盛宴的开启。

谷内,没有预想中的狂欢。胜利的狂喜如同短暂的火焰,很快便被巨大的牺牲和沉重的现实所取代。战士们沉默地清理着战场,收敛牺牲同袍的遗体。矮墙上、谷口工事旁,倒下的数十名砺兵谷勇士,与谷外堆积如山的赵军尸体形成了刺眼的对比。每一个熟悉面孔的消逝,都像一把钝刀,在活着的人心头反复切割。

韩章用独臂,亲自将一捧捧冻土覆盖在牺牲战士的简易坟茔上。他的独眼赤红,布满血丝,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被仇恨和疲惫浸透的麻木。陈墨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看着那些新堆起的土包,尤其是其中一个没有名字、只刻着“落鹰涧阻敌一百三十七人”的集体坟冢,喉咙如同被堵住。

“阿七…兄弟们…走好。”韩章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这仇…还没完。”

李长天站在最高的了望点上,俯瞰着这片被鲜血反复浸染的土地。谷外的尸山血海,谷内的累累新坟,都无法让他冰冷的面容有丝毫动容。他体内的荒原暖流奔涌不息,支撑着他如标枪般挺立,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却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渊。胜利的代价,太过沉重。蜂窝弩的怒吼,是复仇的咆哮,也是死亡的悲歌。

“狼帅,”陈墨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他身后,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初步清点,此战毙伤赵贼逾千,俘获轻重伤兵三百余,缴获兵甲粮秣无算。我军…阵亡八十七人,重伤四十二人,轻伤不计。”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匠作营那边…鲁工师力竭晕厥,但无大碍。五架蜂窝弩,一架弓臂开裂报废,两架需大修,剩余两架完好,但弓弦损耗严重。”

李长天沉默片刻,声音冷硬如铁:“阵亡兄弟,厚葬。抚恤…先记下,日后十倍偿还其家。伤者,全力救治。缴获,优先补充匠作营所需铁料、筋腱、木材!蜂窝弩…是立身之本,不惜一切代价修复、改进、增产!告诉老鲁头,谷外赵贼的血,就是对他最好的奖赏,让他…尽快爬起来!”

“是!”陈墨领命,心中却沉甸甸的。厚葬?拿什么厚葬?抚恤?又拿什么抚恤?这胜利,是用兄弟们的命和透支未来换来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狼帅,还有一事…关于那些赵军俘虏…”

李长天的目光扫过谷外那片哀嚎遍野的伤兵营,眼神没有丝毫温度:“能走的,打断一条腿,扔出谷外自生自灭。重伤的…给他们个痛快,埋了。我们没有多余的粮食养仇敌,也没有多余的药救豺狼。”

陈墨心中一凛。他知道这是乱世最冷酷也最现实的选择,但亲耳听到狼帅如此平静地下达对数百伤兵的“清理令”,还是感到一阵寒意。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默默点头:“…明白。”

* * *

匠作营岩洞。

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尚未散尽,此刻又弥漫着草药味和浓烈的油脂味。老鲁头躺在简陋的草铺上,脸色蜡黄,呼吸微弱,显然心力交瘁到了极点。但他紧闭的双眼眼皮却在不停颤动,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弦…绞盘…扭力…对!扭力!”

几个匠人围在他身边,小心地照看着。洞中央,那架报废的蜂窝弩被拆解开,弓臂上的巨大裂痕触目惊心。另外两架需要大修的弩机也被仔细检查着。王石头则带着人,正将缴获的赵军兵器盔甲投入熔炉,重新锻打,为制造新的“蜂刺箭”和弩机零件提供原料。

“鲁工师!鲁工师!”一个年轻匠人惊喜地叫道,“您快看!我们按您昏倒前念叨的,试着把那张攻城弩图纸上的‘牛角’扭力装置,简化缩小了一点,用在备用的小绞盘上…您看这样行不行?”他捧着一块画满线条的硝制皮子。

老鲁头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却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他挣扎着坐起,一把抢过皮子,手指颤抖地划过上面那个简化版的扭力绞盘设计图。“对!对!就是这个意思!”他声音嘶哑却充满狂喜,“不用那么大的牛角!用小号的!用硬木做架子,绞紧绳索!产生的扭力…比单纯靠人拉弓臂的力道更大!更均匀!还能省力!快!快做个小模型试试!要是成了…咱们的蜂窝弩…力道能再翻一倍!射程更远!箭速更快!”

劫后余生的匠作营,在李长天的严令和老鲁头近乎偏执的狂热驱动下,再次爆发出惊人的能量。蜂窝弩的改进升级,伴随着对赵军尸骸的“废物利用”,以及对那神秘扭力装置的探索,在血与火的余烬中,悄然进行着下一次蜕变的积累。

* * *

砺兵谷口外,数里之遥。

疤脸首领率领着几十名精锐羌骑,如同雪原上的幽灵,远远地辍在王霸溃军的侧翼。他看着那丢盔弃甲、士气低落到极点的队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首领,砺兵谷那边…要不要…”一名手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趁他病,要他命,似乎是草原的法则。

疤脸首领缓缓摇头,眼神复杂:“少主人有令,只看,不动。”他回想起谷口那如同神罚般的恐怖箭雨,以及少主人那句“攻守之势易矣”的断言,心中对那座山谷的忌惮已攀升到顶点。“把王霸溃败的详细情形,尤其是那‘蜂窝’的威力和李长天部下的死战之志,一字不漏,飞马报与少主人!”

* * *

数日后,羌人王庭,温暖的议事金帐。

拓跋明月端坐在铺着雪熊皮的矮榻上,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矮几。她面前铺着疤脸首领发回的、墨迹未干的密报。琥珀色的眼眸扫过字里行间关于蜂窝弩那毁天灭地般威能的描述,关于砺兵谷战士悍不畏死、战后冷酷高效处置俘虏的细节,最终停留在关于李长天站在尸山血海中那“如标枪般挺立”、“眼眸幽深如寒渊”的寥寥数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