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天“砺兵谷成婚”的回应,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羌人王庭和砺兵谷内部都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羌人王庭,金帐。
羊皮密报在几位核心首领和长老手中传阅,帐内气氛微妙。拓跋明月端坐主位,琥珀色的眼眸平静无波,指尖那柄银质小刀依旧在不疾不徐地转动,仿佛李长天的回应并未出乎她的意料。
“狂妄!不知天高地厚!”一名脾气火爆的部落首领拍案而起,“区区一个丧家之犬,侥幸得了件利器,就敢让尊贵的明月公主屈尊去他那老鼠窝成婚?!简直是对我王庭的羞辱!少主人,请下令,末将愿率本部精骑,踏平砺兵谷,将那李长天绑来金帐谢罪!”
“就是!在砺兵谷成婚?他李长天算什么东西!”另一名长老也愤然附和,“公主下嫁已是天大的恩典,他竟敢提条件!这分明是轻视我西羌!”
拓跋明月抬起眼皮,清冽的目光扫过激愤的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踏平砺兵谷?然后呢?把蜂窝弩的制造者杀光?把那可能改变战争格局的利器付之一炬?或者…抢过来一堆我们自己都看不懂的破烂木头和牛筋?”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帐中,银刀在指间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你们只看到了他的狂妄,却没看到这狂妄背后的底气。王霸五千大军灰飞烟灭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她环视众人,琥珀色的眼眸深邃如渊,“他敢让我去砺兵谷,一是要掌握主动,告诉我,他李长天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二是要借我的势,向整个北疆宣告,他李长天,不仅没死,还得到了西羌王庭的全力支持!让那些墙头草掂量清楚!”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凉的弧度:“至于轻视…呵,一把能撕碎五千大军的刀,有资格提条件。这恰恰证明,我拓跋明月…没看错人。”
“可是少主人,砺兵谷穷山恶水,岂是成婚之所?公主的威仪…”
“威仪?”拓跋明月打断长老的话,声音带着一丝傲然,“威仪不是靠金碧辉煌的帐篷堆砌出来的。在尸山血海中缔结的盟约,在复仇之地上举行的婚礼,岂不比那些软绵绵的草原盛会,更能震慑人心?更能让天下记住,谁才是这北疆未来的主宰?”
她目光转向帐外砺兵谷的方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令!答应李长天的条件!婚期…由他定!地点,砺兵谷!另外,”她眼中精光一闪,“聘礼车队行程不变,按原计划出发!告诉疤脸,让他亲自护送。车队抵达砺兵谷后,他暂时留下,作为本公主的…‘特使’,协助筹备婚礼事宜,也…好好看看,那把‘刀’的刀柄,究竟握在谁的手里!”
“少主人英明!”帐内众人齐声应诺,虽然仍有疑虑,但无人再敢质疑少主人的决定。拓跋明月的气魄和眼光,让他们折服。一场充满风险与机遇的盛大政治联姻,就此拍板。
* * *
砺兵谷。
羌人同意砺兵谷成婚的消息传来,谷内反应复杂。底层战士和流民大多欢欣鼓舞,羌人公主下嫁砺兵谷!这是何等荣耀!意味着强大的外援和源源不断的物资!蜂窝弩大胜的余威犹在,狼帅的威望更是如日中天。
但在核心层,气氛却更加凝重。
“狼帅,拓跋明月答应了!”陈墨眉头紧锁,将密报递给李长天,“但她派了那个疤脸首领作为特使留下‘协助’!此人凶悍狡诈,是拓跋明月的心腹,名为协助,实为监军!我们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匠作营,恐怕…”
“无妨。”李长天接过密报,看都没看便丢在案上,“他愿意看,就让他看。让他看看砺兵谷的骨头有多硬,看看我们的蜂窝弩是怎么造出来的。”他语气平淡,却透着强大的自信,“把老鲁头和王石头叫来。”
很快,老鲁头(虽然还带着病容,但精神亢奋)和王石头来到主帐。
“鲁工师,聘礼车队不日即到,里面有羌人最好的拓木弓胚和牛筋,还有五十名匠奴。”李长天开门见山,“东西,你全权接收。人,打散编入匠作营。规矩,只有一条!”
他目光如电,扫过两人:“核心的扭力设计、关键部件的装配调试、尤其是‘蜂刺箭’的淬火秘法,只准由我们信得过的、幽州带出来的老匠人掌握!新来的羌人工匠,只负责外围粗活、材料处理和仿制一些不涉及核心的通用零件!王石头,你亲自盯着!若有羌人刺探核心,或有不轨之举…”李长天声音陡然转冷,“杀无赦!”
“狼帅放心!”老鲁头拍着胸脯,“核心的东西,都在老汉脑子里!那些羌人,让他们搬木头、拉风箱、打铁皮子没问题!想碰咱的‘蜂心’(他给扭力核心起的名字)?门都没有!”他眼中闪烁着狡黠和自豪的光芒。
王石头也用力点头:“属下明白!匠作营就是铁桶!一只外来的苍蝇也别想盯到锅里!”
“好。”李长天颔首,“另外,蜂窝弩的改进和增产,一刻不能停。王霸虽败,赵铁柱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来的可能就是更硬的骨头。我要在婚礼之前,看到至少二十架能上阵杀敌的‘新蜂窝’,射程要更远,力道要更沉!”
“二十架?!”老鲁头倒吸一口凉气,但看到李长天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一咬牙:“拼了这把老骨头!有羌人送来的好料子和人手,老汉…豁出去了!”
* * *
数日后,羌人庞大的聘礼车队,在疤脸首领的亲自押送下,浩浩荡荡抵达砺兵谷。数百张上等拓木弓胚、堆积如山的精选牛筋、以及五十名眼神桀骜却难掩好奇的羌人工匠,给这个刚刚经历血战的山谷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疤脸首领(名唤拓跋烈,是拓跋明月本家远亲)跳下马,魁梧的身躯带着草原特有的彪悍气息。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谷口简陋却透着森严的工事,扫过那些虽然衣衫破旧、却个个眼神锐利如狼的士兵,最后落在迎出来的李长天身上。
“李狼帅,”拓跋烈声音洪亮,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奉明月公主之命,聘礼送达!公主有言,望狼帅不负此礼,早日铸成‘北疆之刃’,静候佳期!”他刻意加重了“北疆之刃”四个字,目光却若有若无地瞟向谷内匠作营的方向。
李长天神色平静,只是微微颔首:“有劳拓跋将军。请代我回复公主,李长天…必不负所望。”他侧身让开道路,“请入谷。匠作营已备好接收。”
交接过程在一种表面客气、暗藏机锋的氛围中进行。拓跋烈带来的羌人工匠被王石头“热情”地领走,迅速被分散安排到各个外围工序,如同水滴汇入大海,但一举一动都处于严密监视之下。拓跋烈本人则被安排在一处视野不错的独立营帐,美其名曰“便于协助筹备婚礼”,实则一举一动也受到韩章派出的夜枭营老兵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