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染白了椒房殿的石阶,萧青荷跪坐在母亲面前,素白孝衣上还沾着沈砚刑场溅落的血渍。苏陌璃皇后望着女儿凹陷的眼窝,将温热的手炉塞进她僵硬的掌心:“青荷,哀家已与陛下商议,镇远大将军次子赵玄朗尚未婚配......”
“母后!”萧青荷猛然抬头,青丝散落肩头,“砚郎的尸骨未寒,两个孩子夜夜哭着找父亲,您怎能......”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孩童的啼哭。沈若琳拽着弟弟沈玉衡冲了进来,姑娘鬓边的素绢已被泪水浸透:“母亲!王家公子将婚约结束了,说沈家是叛臣贼子......”
沈玉衡突然扑进母亲怀中,染着墨渍的袖角露出青紫的指痕。“学堂里的同窗朝我扔石子,喊我‘通敌者之子’......”两位孩子的哽咽让苏陌璃皇后眼眶发酸,她望着外孙女儿被撕碎的婚书残片,声音发颤:“青荷,你以为本宫忍心?可若不另择高门,这两个孩子此生都要背着沈砚的罪名!”
萧青荷浑身发冷,想起刑场上沈砚最后的大笑。她颤抖着抚摸女儿红肿的脸颊,突然想起父亲萧忆痕那日的话:“沈氏之罪,祸及三代。”原来帝王的雷霆之怒,早已将她的儿女钉在耻辱柱上。
更深漏断,萧青荷独坐庭院。月光穿过梧桐叶,在她膝头投下斑驳的阴影。沈玉衡蜷缩在廊下,怀中紧抱着父亲送的雕花木剑;沈若琳攥着沾血的婚书…
“母亲,我不想被人叫贼子之女。”沈若琳突然开口,萧青荷将女儿搂进怀里,泪水滴在她发顶。远处传来更夫打更声,她想起苏陌璃皇后的话:“赵玄朗愿认下两个孩子,到赵府后,他们便可改姓......”
三日后,公主府张灯结彩。萧青荷望着铜镜中朱红嫁衣的自己,恍惚间又看见沈砚为她描眉的模样。喜婆催促的声音传来时,沈若琳突然冲进来,手里攥着褪色的婚书:“母亲不要走!”沈若琳的哭喊被喜乐声淹没,萧青荷颤抖着盖上红盖头,听见自己破碎的声音:“若琳,带着弟弟好好活着......”
红烛摇曳的新房内,赵玄朗掀起红盖头,看见新妇眼角未干的泪痕。他默默递上帕子,却换来一声苦笑:“将军可知,这婚书下,压着多少未亡人的血?”窗外,沈若琳和沈玉衡站在墙角,看着母亲的花轿渐行渐远。寒风卷起枯叶,将“沈”字婚书吹进了永夜。
春寒料峭,赵府祠堂内烛火摇曳。沈若琳攥着沈玉衡的手,望着供桌上父亲的牌位,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赵玄朗身着常服立于蒲团前,将刻有“赵”字的族谱缓缓展开:“从今日起,你们便是赵家儿女。”话音落下,他忽然蹲下身,轻轻擦掉若琳眼角将落未落的泪,“但‘沈’字所承载的,永远是你们的来处。”
改名文书盖上朱砂印的瞬间,沈玉衡突然扑进赵玄朗怀中:“爹爹,我以后也能去骑马吗?”童言无忌惊得祠堂内丫鬟屏息,赵玄朗却爽朗大笑,将孩子稳稳举起:“明日便带你去校场,让你见识真正的骑射!”若琳望着继父肩头雀跃的弟弟,握着木剑的手悄然松开几分。
盛夏午后,赵玄朗在书房教玉衡习字。毛笔多次从孩子手中滑落,墨汁染脏了崭新的湖蓝长衫。“别急。”赵玄朗解下腰间玉佩系在玉衡腕间,“这是我十二岁得的第一块军功章,现在传给你。”当玉衡终于歪歪扭扭写出“赵”字,他竟破天荒召来全府上下,将孩子的字贴在影壁中央:“我赵家小儿,将来必成大器!”
若琳躲在回廊偷听,却见赵玄朗偷偷将孩子写废的宣纸叠成纸鸢,趁着暮色教玉衡放飞。晚风拂过,她想起父亲沈砚也曾这样,在刑场前夜隔着牢窗,用稻草为她编过一只蚂蚱。
中秋家宴,礼部侍郎之子指着玉衡窃笑:“不过是罪臣遗孤......”话未说完,赵玄朗的酒杯已重重砸在青砖上,琥珀色酒水溅湿对方衣袍。“我赵家的孩子,轮不到旁人置喙!”他当众解下腰间佩剑递给若琳,“看好弟弟,想学剑,明日我便教你。”
当夜,若琳在书房撞见赵玄朗处理公务。烛火下,他特意将弹劾沈氏余党的奏折压在最底层,转而批复边疆将士补给。察觉到她的目光,赵玄朗将一盘桂花糕推过来:“你母亲最爱吃这个,明日让厨房多做些。”
寒冬深夜,玉衡突发高热。赵玄朗披着霜雪亲自去请太医,回府后彻夜守在榻前,用温水一遍遍擦拭孩子滚烫的额头。若琳被惊醒时,正听见他对着昏迷的玉衡低语:“别怕,爹爹在。”恍惚间,记忆里父亲沈砚也是这样,在她出痘时衣不解带守了七天七夜。
晨光初现时,赵玄朗将熬好的药吹凉,一勺勺喂进玉衡口中。“等病好了,带你去看雪狮子。”他转头对若琳说,“你也一起来,我们全家去。”“全家”二字如暖阳,让若琳攥着木剑的手渐渐有了温度。
惊蛰那日,赵玄朗带着姐弟俩去郊外。玉衡骑着小马驹在草地上撒欢,若琳在一旁练习射箭,箭矢虽歪歪扭扭,却总能得到继父的喝彩。返程时,赵玄朗将猎到的野兔分给佃户,转头塞给若琳一颗糖渍梅子:“比你母亲做的差些,但也甜。”
暮色渐浓,若琳望着前方并肩而行的继父与弟弟,腰间木剑随着步伐轻晃。远处炊烟袅袅升起,她忽然发现,原来“赵”这个新姓,也能承载如沈氏旧宅门前那棵老槐树般的温暖。
蝉鸣聒噪的午后,萧青荷对着铜镜轻抿胭脂,镜中映出她眉间化不开的愁绪。自嫁入赵府,她虽衣食无忧,却总为儿女前程忧心。尤其若琳,半年前被王家公子当众退婚的羞辱,如同一道疤,横亘在母女心头。
“玄朗,琳儿的婚事......”萧青荷转身看向倚在门框的赵玄朗,手中的胭脂盒轻轻颤动,“她已经及笄,总不能一直耽搁下去。王家那次......”她声音发颤,说不下去了。
赵玄朗走进来,伸手接过胭脂盒放在桌上,沉声道:“夫人放心,我已在物色合适人选。只是此事急不得,总要找个真正疼惜琳儿的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