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的承乾王府浸在霜色里,萧承乾将少师府的退婚书撕得粉碎,残页如白蝶般落在陆知礼颤抖的肩头。\"好个贤良淑德的陆家女!\"他一脚踹翻檀木椅,青铜香炉应声倒地,香灰泼洒在她月白色裙裾上,\"都是你这丧门星!若不是你,少师怎会悔婚?\"
陆知礼蜷缩在冰凉的地砖上,脸颊还留着昨夜被掌掴的红痕。她望着夫君因暴怒而扭曲的面容,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他将温热的梅花糕塞进她掌心,说要护她一世周全。如今那人的影子,早已被权力啃噬得尸骨无存。
\"我陆家满门忠烈,从未对不起你萧氏!\"她突然挺直脊背,眼中燃烧着最后的倔强,\"你要休妻另娶,我可以成全。可你不该在朝堂上,将救命之恩踩在脚底......\"
\"住口!\"萧承乾抄起案上的青铜镇纸砸来,锋利的棱角擦过她耳畔,在墙上砸出深坑,\"你不过是个没了娘家的孤女,还敢顶嘴?\"他掐住她纤细的脖颈,\"今日便让你知道,谁才是这王府的主人!\"
子时三刻,更鼓声穿透重重宫墙。陆知礼跪在梳妆台前,蘸着嘴角的血在素绢上疾书。\"父亲母亲,女儿不孝,未能守住陆家清誉......\"墨迹未干,她已起身披上陆子谦留下的鹤氅,在漫天飞雪中奔向太庙。
汉白玉台阶覆着薄冰,陆知礼赤脚踩上去,脚底传来刺骨的痛。太庙朱漆大门在她面前缓缓洞开,月光穿过盘龙柱,照亮供奉着陆子谦牌位的祭台。她颤抖着抚摸牌位上\"忠烈陆公之灵位\"的金字,突然想起儿时父亲将她顶在肩头,说\"吾家知礼,将来必是巾帼英雄\"。
\"父亲,女儿来见你了。\"她后退三步,决然冲向雕龙石柱。血花飞溅在明黄色的幔帐上,惊起梁间沉睡的夜枭。那封未写完的遗书被风吹起,飘落在先帝的牌位前,墨迹在血泊中晕染,宛如绽放的红梅。
破晓时分,噩耗传遍紫禁城。萧则链捏着带血的素绢,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坤宁宫内,皇后跌碎了手中的茶盏;景仁宫里,崔明珠望着宫墙方向,嘴角勾起冷笑;而承乾王府内,萧承乾握着陆知礼留下的梅花纹帕,对着满地狼藉,突然发出困兽般的哀嚎。这场由废妃而起的风波,终究以最惨烈的方式,在大云国的史书上,刻下了血色的一笔。
太极殿的铜鹤香炉中青烟未散,温婉宁已被侍卫架着双臂拖入殿内。她白发蓬乱如草,华贵的霞帔歪斜挂在肩头,绣着金线的裙摆沾满泥污——那是她从太庙一路跪行而来时留下的印记。
“还我知礼!”她挣脱侍卫的钳制,扑到丹墀下,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瞬间渗出鲜血,“陛下!皇后!你们睁眼看看,陆家最后一脉,被你们萧氏逼死了!”
满朝文武倒吸冷气。萧则链猛地起身,冕旒剧烈晃动:“太妃这是何意?承乾已下旨厚葬……”
“厚葬?”温婉宁突然发出尖锐的笑声,震得梁间金铃乱颤,“陆家满门忠烈,子谦跪死,安乐被阿兰娜一党抄家害死,如今知礼撞柱!你们萧家轻飘飘一句‘厚葬’,就能偿还三条人命?”她颤巍巍摸出染血的素绢,正是陆知礼的遗书,“看看这字字泣血!她到死都在说‘陆家蒙羞’,可真正蒙羞的是谁?”
皇后苏明柔脸色惨白,伸手要接遗书,却被温婉宁狠狠甩开。老贵妃踉跄着转向群臣,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每一张面孔:“诸位大人也来评评理!阿兰娜之乱时,陆子谦冒死谏言,陆家三百口人被屠尽满门!如今他的亲外孙女婿,竟将救命恩人之女逼上绝路!这就是大楚皇室的风范?”
萧承乾在班列中浑身发抖。他望着母亲被扯乱的凤冠,又瞥见父亲阴沉如水的脸色,突然想起昨夜王府中,陆知礼最后看他的眼神——那是彻底的绝望,像极了当年陆子谦跪在文华殿前,望着先帝紧闭的宫门时的模样。
“太贵妃慎言!”吏部尚书出列,却被温婉宁怒目而视。
“慎言?”她抓起案上的砚台狠狠砸下,墨汁飞溅在大臣们的朝服上,“我女儿临死前攥着我的手说‘母亲,知礼若是嫁入皇家,你要护她周全’,如今我拿什么去见她?”她突然冲向萧承乾,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他脸上,“你口口声声说陆知礼无后,可你可知她为给你生孩子落下了病根,大夫早说她……”
“够了!”萧则链拍案而起,龙案上的奏章簌簌掉落,“承乾失德,朕自会严惩!太贵妃如此胡闹,成何体统?”
温婉宁却突然安静下来,她直勾勾望着皇帝,惨笑道:“严惩?当年先帝不听劝谏,执意宠信妖妃阿兰娜,子谦以死相谏,得到的不过是‘忠臣’二字。如今知礼冤死,你又能给陆家什么?”她缓缓转身,对着太庙方向重重叩首,“先帝啊,你睁开眼看看,这就是你托付江山的子孙!”
殿内死寂。萧则链望着老贵妃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年少时,皇妹安乐牵着知礼的小手,教她唤自己“舅舅”的模样。而此刻,那清脆的童音,永远消失在了太庙的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