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就此止步吧(2 / 2)

……

夜色渐深,严家小院。

严文宽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女儿,傍晚在定安侯府匆匆用过家宴便告罪回家。不想女儿已然先一步从公主府回来,可脸上却不见他所预想的欣喜娇羞,反而波澜不起,极为冷静。

严文宽却知道,女儿这是在难过。年少丧妻,独自照顾幼女,这对别的男人来说太难太苦几乎不可能撑下来,可严文宽却坚持了下来,且乐在其中。除了对爱妻的深情追思外,还因严恬自幼便极孝顺懂事,深知老父不易,从来扮喜不扮忧,有时甚至彩衣娱亲,只为博父亲一笑。所以严恬从小就快乐飞扬,是他的开心果。

可,人不会总是快乐飞扬的。严恬当然也会伤心难过,虽每次她都强忍,面上几乎看不出痕迹,可严文宽作为父亲,却还是每每皆能准确感知。就如今天,恬恬正在伤心,而且极其伤心。

故事不长,不过是从下午离开定安侯府讲起,严恬却讲得十分艰难。

真是奇怪,只是一小段过往罢了,何时她连话都讲不明白了?

真是奇怪,她似乎力气也变小了,为何使了百倍的力气却才勉强绷住了眼泪?自己可是一向极擅隐藏情绪。但今日却似乎格外的难,格外的费力?那一次,她面对那么大一堆的银票和地契都能做到波澜不惊……

那么一大堆呢……

真是奇怪,她好像是生了病,不然为何心这么疼呢?可她一向强壮,骑马射箭,上墙爬树,比男孩子都迅捷灵敏,就如那次骑马……就如那次爬墙……

还有……

严恬陡然捂住胸口,毫无征兆地一头扑倒在地。严文宽当即吓得魂飞魄散,跳起来飞跨一步伸手来扶。“哗啦啦”茶碗打翻碎了一地。门外的小珠、胡婶听见声响一起跑了进来。

此刻严文宽坐在地上,像小时候一样抱住严恬,眼眶发红,却强扯出一个笑来,吩咐道:“没事。去给小姐热碗牛乳。多加糖!”

话音未落,严恬便伏在父亲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什么是父母?父母便是这千万般苦中的那勺糖……

……

严文宽很后悔没能早点和严恬谈一谈。以前虽然他也有诸般担忧,可却仍心存侥幸。秦主恩恐怕是这世上最离经叛道天马行空的男人,也许也是最能理解和包容同样离经叛道天马行空的严恬。

他很早之前以为只要有个可控的男人,再保女儿衣食无忧平安一生便好,于是他找到了田双全。可后来发现,那样的男人会是严恬的累赘,会是束住她的绳索。和田双全在一起,严恬永远不会快乐。

这世上,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奇怪,明明同样的鼻子眼睛,可你就只同他呆在一起才会快乐,也只愿意和他呆在一起。若是别人便沉闷压抑,怎么也快乐不起来,甚至相看两厌,甚至彼此生怨,甚至宁独坐寒地也不愿回家和那人共处暖室……

严文宽不敢冒这个险,于是他放弃了田双全。可他同样也不敢冒另一个险,所以他不敢放弃秦主恩,虽然他身上有太多太多的……“缺点”和隐患。他尚未来得及和严恬谈及的“缺点”和隐患。他也确实不知该如何去谈……

今日,他却被迫要来谈这个话题。也要谈一些……男人的真相。或许还有一些机锋禅语,关于选择和舍弃……

“女儿,你可知道,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和事。就如一朵花必会凋谢,一片叶会有虫咬的痕迹,一束阳光不会始终照耀在你的身上。若如此,便只能看你要选择什么,然后舍弃什么。若选择此时的艳妍芬芳,便要舍弃花朵的长久陪伴。若选择新绿的愉悦清馨,便要舍弃叶的完美无瑕。若选择温暖与明亮,便要舍弃光的固守坚持。若,选择以后,便要舍弃从前……”

“可,父亲,人真的会如同一朵花、一片叶、一束光那么简单吗?我以为的以后就真的是以后吗?那我,又会不会变成另一个从前?”

“这……超出了我的判断,毕竟未来有太多的不可预测……”

“父亲,我好生羡慕母亲。她一定是个得上苍眷顾的女子,所以才遇到了父亲。”

“那上苍一定极恨我,薄待于我。就这样早早地把她接回了天上,扔下你和我在这世间。唉,众生皆苦。自古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我反而想你平庸一点儿,受挫一点儿,也许这样磕磕绊绊却终能走得长长远远。”

“爹爹,我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但依心所想,依心而行,一切随缘随心总是对的。”

“我的心似乎告诉我,就此止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