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六年冬,临川玉茗堂的窗棂结满冰花。汤显祖呵着冻僵的手蘸墨,笔尖悬在《牡丹亭》稿纸\"惊梦\"二字上久久未落。烛火忽地爆出青烟,烟中浮起半片焦黄的当票残角,甲骨文\"魂\"字如蚯蚓扭动——那是三日前他在南安府荒园里拾到的怪纸。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喃喃着划掉这句,却见墨迹渗纸成血,在稿上洇出个女子背影,鬓边并蒂莲簪与亡妻吴玉瑛临终戴的一模一样。
南安府后园的牡丹亭早成狐窟。汤显祖踹开朽门时,幽冥当铺的柏木柜台正悬在枯井口旋转,柜面裂痕拼成北斗勺形。\"典当物。\"柜台阴影里的掌柜嗓音带着戏腔,指尖敲了敲柜面镶嵌的翡翠牡丹——那花心嵌的竟是半颗人齿。
汤显祖掏出青玉并蒂莲簪:\"换梦中再见玉瑛。\"
\"哦?拿亡妻遗物换幻影?\"掌柜的铜秤突然倾斜,簪子滑进秤盘刹那化作两缕白发,\"簪是双魂扣,典当需两人共契。\"
井底陡然传来吴玉瑛的轻笑。汤显祖扑到井边,见井水倒映着六年前场景:病榻上的妻子咬破手指,在《杜丽娘》初稿扉页按下血印。
当夜汤显祖伏案昏睡,稿纸上的杜丽娘竟提裙走下墨线。
\"先生莫怪,奴借尊夫人魂气托形。\"少女指尖掠过他袖口沾染的井泥,泥渍幻作蕉叶笺,\"玉瑛姐姐典当的不是簪子,是您新剧的'命契'——这戏若成,她永困戏文本魄;若毁,您才气尽散。\"
窗外骤起狂风,稿纸哗啦啦翻至\"冥判\"一折。判官画像的眼珠骨碌转动,朱笔猛戳\"杜丽娘\"三字:\"阴司簿上无此女!原是吴氏借幽冥当铺偷渡阳间的残魂!\"
汤显祖冲进柴房点火焚稿,火焰却凝成冰蓝色。焦灰里钻出无数带刺青藤,藤上梅花瞬息开败,弹出虫卵般的墨字:\"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正是吴玉瑛生前最爱的戏词。
\"没用的。\"道姑装束的掌柜现身火中,腕骨系着三枚铜钱,\"您夫人当年典当的实是'文脉':她以临终才思换您仕途顺遂,岂料您弃官写戏,违约反噬已浸透稿纸。\"
一株梅树破地而出,树干浮现玉瑛的脸:\"妾身早是戏中鬼,郎君何不做人间痴人?\"
万历二十七年元宵,苏州戏班首演《牡丹亭》。唱至\"寻梦\"折,扮杜丽娘的伶人忽然僵立台中,发间并蒂莲簪淌下真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