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三年寒露,苏州织造局的更鼓敲到三响时,三十六张织机突然自鸣。乌木梭箱里渗出暗红丝絮,像凝固的血蛛网缠住纱锭。老织工陈阿大蜷在机杼下,怀里紧抱的半匹双面锦缎正幽幽发烫——那是他昨日用孙女的周岁襁褓向幽冥当铺换的“不熄炭火”,眼下锦缎内层却浮出张女婴哭嚎的脸。
机房门轴“吱呀”裂开条缝,寒风卷着雪片灌入。陈阿大抬头望见檐角悬的幽冥灯笼,灯笼纸竟是浸透桐油的《万历会计录》残页,墨迹在冷光中游动如活蛭。
“典当物:三百织工指骨余温。”
当铺掌柜的青铜算盘拨过第三枚尸纹铜钱,柜台下顿时响起细密啃噬声。陈阿大颤巍巍递上双面锦——经线是孙女胎发,纬线乃老伴临终剪下的灰白发辫,夹层浸透三世织户的血汗。
“所求何事?”掌柜的指甲划过锦面,血丝突然缠住他指尖。
“求……求个暖冬。”陈阿大咳出冰碴,“机房已冻死七十九人,昨夜王寡妇织完最后半匹妆花纱,手指粘在银梭上掰断了……”
龙玺盖印的刹那,锦缎夹层女婴的脸骤然睁眼:“爷爷,冷!”
典当生效当夜,阊门码头飘来艘无底乌篷船。漕丁钩起船头捆扎的“货”,竟是三百具赤条条的冻尸,每具尸身心口都嵌着枚蚕茧状冰晶。
更邪门的是织造局新到的“天蚕丝”。海瑞门生周新雨奉命稽查贪墨,发现库房账册被撕去关键三页,却多出匹诡异云锦——指尖触及时,锦面凸起三百张人脸嘶吼:“丝是髓,绸是皮!”
腊月初八祭机神日,提督太监冯保亲临监工。陈阿大刚坐上织机,那台嘉靖年传下的紫檀木机突然活了过来!梭筒喷出猩红丝线缠住他双臂,机杼如獠牙啃入颈脉。在众人尖叫声中,老织工全身血肉被抽成丝缕,眨眼间织就半幅《寒山寺雪景图》,落款处赫然是陈阿大扭曲的脸。
周新雨夜探库房时,撞见司库太监正焚烧黄册。火盆里跳跃的蓝焰中,浮现出苏州知府与徽商签的“议单”:
“每冻毙织工一,减火耗银二钱,另赐宫绢裹尸……”
突然,未燃尽的黄册纸灰聚成鬼手掐住司库喉咙。周新雨夺过残页,见边缘批注小字:
“万历二十年冬,实亡织工四百三,虚报一百一,贪墨恤银六千两。幽冥契注:怨气抵京杭漕运冰封费。”
他转身欲逃,整屋黄册轰然倒塌。账册缝隙里伸出密密麻麻青紫色手臂,将司库拖进“嘉靖三十六年冻毙名册”卷宗,纸页合拢时渗出股腥甜血雾。
冬至子时,周新雨抱着陈阿大遗留的双面锦跪在幽冥当铺前。灯笼映出掌柜冷笑:“想赎回孙女魂魄?可记得‘三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