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三年秋,湖广行省的官道上,碾过一队长蛇似的囚车。木轮轧进泥泞时,带出的不是土腥味,而是陈年血锈气——那是张献忠撤离成都前,在青羊宫地窖腌了三百瓮的“人牲盐”1。囚车里蜷着个瞎眼老汉陈家福,他死死攥着半袋稻种,指缝漏出的米粒竟在车板上生根发芽,须臾间抽出猩红穗子。
“湖广熟,天下足?”押解的清兵嗤笑着一脚碾碎稻穗,“从今儿起,你们就是四川的肥!”
夔门悬棺崖下,幽冥当铺的柏木柜台卡在岩缝间。掌柜的骨笔悬在半空,墨汁是从崖顶悬棺滴落的尸油:“典当物?”
“湖广祖坟三座。”陈家福的儿子陈三槐扒着柜沿,锁骨被移民衙门的烙铁烫出“川”字疤,“雍正爷的《垦荒令》说了,插根筷子都能发芽的地,凭啥不给我们汉人?”
“满人的规矩——”掌柜的笔尖戳向当票,“活人开生荒,死人镇熟田。你们典当祖坟尸气养川西坝子,可要添一桩‘三不收’?”
柜台突然震颤,陈三槐怀里稻种哗啦倾出——那种子沾柜即腐,涌出黑压压的食尸蚁,瞬间啃光半张当票!
成都府衙的地牢里,四川巡抚李国英正盯着沙盘蹙眉。盘内泥塑的成都平原上,密密麻麻插着褪色木牌:“湖广填川的移民死够五成了,地气还是躁。”
“不是地气躁。”师爷的烟杆敲向沙盘一角。
木牌缝隙间,赫然游动着金头蝗虫,虫腹刻满满文——正是镶蓝旗在关外养的“粮蛊”3。一只蝗虫振翅飞起,撞上沙盘中凸起的都江堰模型,堰体“咔嚓”裂开,涌出汩汩血水。
“得打生桩。”李国英蘸血在舆图上画圈,“岷江分流处埋九十九具湖广尸,尸身要裹‘湖广砂’。”
都江堰鱼嘴口,陈三槐和移民们掘出的不是河泥,是胶结如铁的黑砂。砂粒里裹着折断的指甲盖,还有半枚弘光通宝——正是崇祯太子朱慈烺流落湖广时散的“买命钱”。
“这就是‘湖广砂’?”陈三槐捧砂的手突然灼痛。砂粒吸饱月光,竟凝成薄刃割开他掌心,血滴入江的刹那,整段岷江翻起青铜色!
对岸响起尖厉的胡笳声。八旗马队拖着麻袋逼近,袋口渗出暗红——正是白日被拉去打生桩的湖广移民。麻袋坠江时,陈三槐怀里的半张当票突然发烫,烫出焦痕小字:“砂噬主,速离!”
秋分当夜,成都平原新垦的稻田腾起绿雾。移民们欢叫着扑进田埂:“抽穗了!抽——”
欢呼戛然而止。稻穗根本不是谷粒,而是挤挤挨挨的微型髑髅!骷髅眼眶里爬出金头蝗虫,见风就长成牛犊大小,镰刀状的前肢专砍人脚踝3。
陈三槐抡锄劈向虫群时,锄刃磕出火星——地下根本不是泥土,是板结成块的“湖广砂”。砂层深处传来陈家福的嘶吼:“儿啊……咱家的祖坟……在砂里烧着呢!”
陈三槐发疯似的刨砂。砂下三丈,赫然露出陈家祖坟的墓碑,碑底压着当票残角。坟茔四周的砂粒如活物般蠕动,正将棺木绞成碎片。
“赎回!我赎回祖坟!”陈三槐将锄头砸向幽冥柜台。